范进所忧虑者,无过于选官!
此为迈入官场第一步,能否有一个良好的开局,直接事关往后余生的政治生涯。
假如没有气运入体,改善这具躯体腐朽本质的话,他可能还不会滋生出巨大的野望。
然而现在,大丈夫居于天地间,岂能郁郁而久居人下!
他想要试一试,试着一步步走上去,走得又快又稳,直至触摸到人臣的极致。
若不能流芳千古,那便遗臭万年,誓要推翻了这腐朽的大明,还天地一片风清气正。
只是,思虑良久,范进仍旧不得其法。
原轨迹范进的路子实在是太难复制了,飘零半生,被糊涂试官耽误了几十年,直到五十四岁中举,遇上范母亡故,竟毅然而然地选择遵循古礼,坚持守孝三年,一日不少。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在支撑着他?
是孝?
不,是礼!
读书人丁忧,一般是三个月、半年,了不起就是一年,然而范进在人生最关键的时间点,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守孝三年。
要知道,三年孝期一过,他便是五十七岁高龄了啊!
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封建时期,连六十都是高寿的情况下,五十七岁毫无疑问已经走到了人生道路的尾声。
在常人眼中,很可能这已经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场会试。
一旦错失,注定抱憾终身。
范进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他甚至很有可能活不到孝期结束后的下一次会试。
如果范进籍籍无名,才干不显的话也就罢了。
但随着周学道把范进的文章陆续推荐给各路当道大老,在上层人士群体里,范进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
如此情形之下,范进心中若是半分动摇,守孝三月期满,即刻启程参加会试,要不了多久就能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以慰平生所愿。
然而,在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前,范进自始至终却甘之如饴地选择坚持遵循古礼守孝,以几乎放弃坚持了一辈子的举业为代价,依然义无反顾地坚守心中的孝、心中的礼。
此事一经传开,可以想象范进在仕林之中的声望,究竟会达到了何等地步。
这不是愚孝,这是感天动地的至孝!
在皇帝眼中,范进更是历代帝王孜孜以求的臣子的完美化身,无人能出其右。
这是一个把礼当作了信仰,愿意为信仰而死的人。
这样一个人不提拔重用,那么又该提拔重用谁呢?
这才是原轨迹范进自中进士之后,起步就是清贵的御史,短短数年便官至山东学正的关键!
要知道,山东可是礼教圣地,在封建礼教时代,拥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山东学正更是天下学正之首。
可以说,自范进迈入官场开始,皇帝对其培养路线,就是把范进推成仕林名宿,天下文人表率。
在帝王的心思里,倘若全天下人都学范进,那么天下也就太平了。
想通其中关键,范进对于复制原身轨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更别说还要‘献祭’范母。
范母操劳一世,他实是不愿见到老人家就这般溘然长逝。
如果有的选,他更愿意对方活得足够久,活成人瑞。
更何况,原身的道路他不想走,也不愿走,那是一块绝望之石,哪怕走到最后,依旧是帝王手中的提线木偶。
范进要走的路,是登上绝巅,是引领全天下的百姓,在这绝望之岭,劈出一块希望之石。
把这个被封建礼教禁锢了数千年的死气沉沉的国度,从无休止的刺耳争吵声中解救出来,从一潭死水中解救出来。
他有一个梦想,梦想着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的道路变成通天坦途,太阳的光辉平等的普照每一个人。
届时,富强之声将从长江黄河的波涛上响起,从边疆戈壁上响起,从东南西北的崇山峻岭、无边密林响起。
大明的每一个行省,每一个府县和每一个乡村,都变成高楼林立,工厂遍地的世界。
这个苦难的民族,不再承担战争之苦,不再承受贫穷之厄,大明的儿女拥有稳稳的幸福。
届时,哪怕范进已经老了,走不动了,只能坐在炉火旁打盹,他也可以无愧于心。
前人留下的贫弱的大明,终是在他手中,焕发出无限的璀璨......
当然,不走原身的道路,也并非一无是处。
最明显的就是,在旁人眼中,他实实在在的年轻了三岁,更具拉拢的价值。
这一点,尤其是体现在周进这位国子监司业身上。
这位便宜老师,几乎是在任何时候都不遗余力地把他往上推。
像是什么工作时间称植物之类的话,周进永远都不会说。
他从不掩饰对于自己学生的看好,更不会想着撇清关系,甚至是在关键时候把学生推出去挡刀。
在这个问题上,高植物显然就远不如周进。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两封书信写完,范进收拾了纸笔,迎着簌簌寒风,先是吹灭了摇曳的烛火,紧接着又道天凉了,遂给自己添了一件裘皮冬衣。
循着朦胧夜色,手里提着灯笼,范进这才穿过长长的廊道,径自回房歇息。
当天晚上,不知怎的,他竟梦见自己穿上了长衫,一把推翻了桌上一碟茴香豆并九文大钱,立身在朝堂之上,一身大红袍服,赫然已是‘阳光开朗’范进。
满朝文武大臣立于左右,武将不善言辞,文臣不知兵事,一切唯范进马首是瞻。
唯独当朝皇帝从龙椅下小心翼翼地钻出来,看着身着长衫的范进颤颤巍巍道:“范进,这官多大才算大啊......”
范进斜睨了他一眼,只淡淡道:“大明首辅是我不是你,大明两直隶又一十三省百姓要生存、要发展、要乐业、要吃饭,我才是第一责任人!”
言罢,梦境画面破碎。
范进豁然醒来,只觉得春寒料峭,竟捂出了一身的热汗。
“老爷,怎么了?”睡在里侧的青禾姨娘关心道。
范进抹了抹额头的热汗,咽了口唾沫,囫囵道:“无碍,只是念及殿试将近,白日间多思虑了些。”
旋即,他又拍了拍脑门,劝诫自己,绝不可过早暴露心中的真实想法,否则这煌煌大明,怕是谁也容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