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宇的记忆里,好像从小学毕业后就没跟人真正打过架,服役时的擒拿格斗另当别论。
但听吕斌说了一路,他大略知道了这千年前这两拨人约架是怎么回事,即使都是一些吃饱了撑的王侯士族,但跟现代人约架也没太大的区别。
约好了时间、地点,见面之后先是互相挑衅,揭老底,衡量对方实力。
若觉得己方胜算大,那就是一场混战;若一方胆怯了,那将发展成一场追逐战;要有能跟约架双方都说得上话的人居中调停,那可能就避免了一场纷争。
这一行不到百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秦淮河边,河水暴涨,但那座由舟船连接而成的浮桥依旧稳稳地飘在水上,连接着两岸,那就是朱雀航了。
只是浮桥北岸一侧聚集了乌泱泱一片人,一时也点不清人数,只见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也都是斗笠蓑衣,看不太清他们的样貌,也有一些打着伞的,或者头上就只戴斗笠的,但都给人一种不好惹的煞气。
往常这里人来人往,或许是雨天的关系,路人不多,就是有人急着想要到河对岸,看到这些人来者不善,占据了舟桥的一头,大老远也只得绕道去别的地方渡河去了。
萧宇掀开布帘看看窗外,眉头皱了皱,问向吕斌:“就是他们?谢韵就在他们中间?”
吕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眼看了看:“就是他们!谢韵肯定在,咱们现在离得远,得凑近了才能辨认出来。”
“如此大的阵仗,看样子对方真是足够重视的,就为了一个娇艳女尼?”萧宇心里有些怀疑,“你们过往和他们认识吗?没有什么过节?”
“那些门阀家总有一些人喜欢仗势欺人的。”吕斌说着摇摇头:“其实我很少与他们打交道,至于郑魔王和他们有没有什么过节……我便不知道了。”
一旁的韦艳蓉催马向前:“还啰嗦这么多做什么,既然来了就是要与他们大战一场,把元仪他们救回来!”
韦艳蓉说着,就见有个仆从过去递给她一根长木竿。
就见韦艳蓉顺势舞了个枪花,那纵马持竿颇有大将之姿,似乎随时都要跃马而出,要取敌方上将首级。
萧宇暗叹,真是虎父无犬女!
说到这种王孙贵族间的约架,一般都不会动真刀真枪,顶多打个头破血流,要是真闹出人命,两边都不好收场,所以这些人手里木棍长竿居多,若真有人拿了长刀,往下砍的时候就得掂量着面前这个人敢不敢砍了。
萧宇合上窗帘,让马车继续往前行驶而去,自己在车厢里整理着东西。
来之前他就听取了张护院的建议,到府库里找了几副皮甲,分发给了随行的家仆,自己则内衬了一件软甲。
刀枪剑戟那些可能闹出人命的东西只在车里放着,以备不时之需,每人手里也顶多发一根哨棍。
来之前路过厨房的时候,萧宇刚好看见了一根烧火棍,觉得长短大小正合适,也带到车上,这是他为自己选的武器。
他毕竟有伤,这时又在外面套了件皮甲,刚穿戴好,就感觉马车就停了下来,看样子已经到了指定的约架的地点。
他掀开布帘往外看了看,对面黑压压的一群人正守着朱雀航的被桥头与他们对峙。
看这些人的着装打扮,几乎清一色的斗篷蓑衣,他也分不清哪些是谢韵找来的帮手,哪些又是家丁护院,或者里面还藏着一两个武林高手。
萧宇正打量着眼前这拨人,正想着哪个是谢韵的时候,就听隔着几步路的双方已经开始了骂阵,看样子双方之间也不乏相熟的一些人,只是自己这边的气势稍稍弱一些。
“张三,你还敢来,上次欠我的银子到现在还没还呢,今天就在这儿做个了断!”
“李四,上次挨打还没打够是吧!今天接着打!”
“王兄,你怎么站那边儿去了,咱们可是一家人!”
“……”
看来眼前对峙着的两拨人彼此许多人都认识,恩怨也不少,彼此谩骂着,有些人开始上前互相推搡,但又被人拉了回来,总之双方的怒气都慢慢升了上来,随时都可能打起来。
眼前的局面渐渐混乱,似乎有些人都忘了来这里的初衷,就是为了打架而来。
吕斌本来胆子就不大,他不停安抚着几个遇到冤家的勋贵子弟和他们带来的仆从。
韦艳蓉看不下去了,她大吼一声,催马越众向前,那英姿飒爽的模样倒把两边的人都给镇住了,双方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娘子是谁?呸,吕斌,你们也是有种,没人了就带个娘们儿来充数!”对方有人笑骂道,也有人开始起哄。
韦艳蓉大怒,她催马一竿子将那人捅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泥潭里。
众人一惊,再没人敢小觑这女子。
同时有人认出她来,在下面窃窃私语,她就是“韦虎”家那个不安分的独女。
韦艳蓉不管这些,催马就地转了两圈,大声吼道:“谁是谢韵,让他出来跟我说话!”
对面这时走出一人,那人三角眼,面白无须,嘴有些歪,浑身上下散发着王侯亲贵子弟才有的骄纵与傲气。
他笑道:“你要找谢二郎?谢二郎昨晚跟小尼姑云雨到深夜,这会儿怕是还没起床呢!”
他身后众人都嘿嘿一笑,似乎有意挑弄着眼前这些人。
吕斌喊道:“郭通,昨日说好了的,谢家二郎怎可爽约?”
那个叫郭通歪着脸,笑道:“谢二郎也没说要亲至呀?”
吕斌满脸涨得通红,身后这些人是被他邀约而至的,他虽然软弱怕事,但也知道自己这帮人已经被对方戏耍,这会儿敢怒却不敢言。
韦艳蓉脸上铺了一层冰霜:“可是你们约定在此见面,交换我那几个同伴!正主不来是何意?”韦艳蓉又左右看了看,“他们呢?郑魔王他们呢?”
对面马上又哄堂大笑,郭通摆了摆手,对面才又安静了下来。
“主要是谢二郎觉得你们不敢来呢?大雨天的,所以他就没跑这趟腿……话说回来,若谢二郎没有诚意的话,今日我们这些弟兄大可都不必来了,你们说对吧!”
郭通身后的那些人纷纷附和,他又摆摆手让他们安静,伸手问道:“赎人的五千两白银呢?”
“他们人呢?”韦艳蓉道。
郭通冷笑:“哼,不见白银,便见不到人!”
韦艳蓉大怒:“你们在耍我们,他们根本不在这里!”
“你们没诚意,又如何让我们守诚信!”
韦艳蓉眯了眯眼:“昨日你们说了,若不拿赎银也可,有本事自行来抢人,我今日便是来抢人的!”
郭通稍稍一愣,转而轻蔑地笑道:“呵,还当真了,就你们这些杂碎,还不够我们活动手脚的,来啊!给我打,谢二郎说了,打伤一个赏白银一百两,打死一个给三百两,死了人算他的,给我打!”
那些人抄着木棍竹竿就往韦艳蓉这边压了过来,说实话这些乌合之众都是冲着那一百两来的,谁想要那三百两,还得掂量着对面迎战的是个什么人。
眼看对方气势汹汹就要逼到眼前了,一场混战迫在眉睫。
萧宇依旧坐在马车里,他时不时掀开布帘往外看看。
他有些犹豫,毕竟没打过这种仗,他不知道以他的身份他是坐在车里观战呢,还是下车参加混战。
他是江夏王世子,当今皇帝平辈中血缘关系除了永宁长公主之外,最近的堂弟,换句话说他是如今大齐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
下车跟这帮吃饱撑的门阀公卿子弟掐架,那真是堕了他的身份,若不下车,就怕韦艳蓉觉得自己不仗义。
这时,张勇带着王府上的一干护院家丁来到了马车旁,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一脸懵逼,毕竟出门时没人说过是来打群架的,只说是来撑场面的。
“张勇!过来!”萧宇躲在布帘后面喊道。
张护院指挥其他人补到自己的位置,转身来到了马车旁。
“小王爷!”
“张勇,这种仗你打过吗?”
张护院摇摇头:“没……没打过,小王爷又不是那种爱惹事的人,小人怎有这种机会。”
“那以前你都干些什么?”
“以前……以前不这么打的,以前都是两军列阵,两边都是袍泽弟兄,前军打累了,撤下来,再换我们上,那会儿是动真格的杀人,杀完人要割人头,不像这群乌合之众这般瞎胡闹。”
萧宇愣了愣,看看前方。
一帮子仆人模样的家伙冲在最前方,他们手里都拎着长短不一的木棒竹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是一阵乱抡,嘴里哇哇大叫着,但半天也砸不下一个。
双方的贵公子们随后参战了,除了韦艳蓉不肯下马,其他人都是下马迎战,专找那些看上去好欺负的家伙动手,细看上去才觉得他们其实都打得小心翼翼,倒不如那些仆从心黑手狠。
韦艳蓉在后面掠阵,颇有份大将的气度,对面的郭通大吵大嚷,指挥着他人作战,给人颇有种乐此不疲的感觉。
萧宇还发现,双方还有一些人,自持有些身份,拒绝参展,远远地站在后面只是嘴上助威,这让萧宇稍稍有些心安。
他瞥了眼张勇,这个过往军伍出身的护院,看着前面打的热闹,似乎也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萧宇苦笑,这真是一场胡闹。
眼看自己这边人少,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了,就有人想打退堂鼓。
“张护院,去支援他们!”
“诶。”
张护院赶忙答道,他也看出这场混战死不来人,出来一次有如此机会活动活动手脚也好,不然浑身的武艺真得长毛了不可。
他抄起哨棒,招呼着十来个弟兄就去加入战斗。
但打着打着,双方就混在一起了,萧宇在那观战,也分不清哪是哪了。
就在这时,有几个少年冲破了战阵,举着棍棒就朝萧宇马车这边闯来。
还没掀开布帘去揪萧宇,就被守在马车旁的几个护院给赶跑了。
这雨中的混战持续了不长时间,萧宇总感觉加入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放眼舟桥那边,有三五成群的家伙陆陆续续往这边赶来。
而萧宇眼睁睁看着自家的护院开始是一对一,如今变成了一对二,一对三……
更有甚者变成了追逐战,三两人在前头跑,七八个在后面追。
张勇这时候跑了回来,气喘吁吁,腮帮子都肿了一片。
“小王爷,他们人太多了,桥那面还有人往这边参战,咱们顶不住,都有人跑了,咱们也跑吧!”
萧宇回头看看,之前几个在自己马车旁边摇旗呐喊的贵公子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有三三两两的人已经撂下棍棒,往回跑去。
再看韦艳蓉,她依旧像个冲锋在前的大将,手里竹竿纷飞,不管她现在是多英勇,但也是深受重围,四面楚歌了,那该死的吕斌早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把韦娘子救出来,咱们一起撤!”萧宇说着离开了车厢,拿着烧火棍来到了雨中。
张勇得令,召集了几个护院,就杀了回去,要去为韦艳蓉解围。
但是萧宇的突然露面,又引起了一帮人的注意,有十来个看上去衣着讲究的少年围向了马车。
车夫是个老实人,被吓了一跳,赶忙问:“小王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也撤吧!”
萧宇放眼往韦艳蓉那边望去,韦艳蓉还在毫无意义地奋力搏杀,有木棍竹竿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倔强的妞儿眉头紧蹙,继续与人奋战。
萧宇似乎也受到了那股精气的感染,他不理会车夫,持棍跳下马车,咬牙迎上了一个向自己抡棍的少年。
就在萧宇准备举起烧火棍拨开那少年迎头一击的时候,那少年突然愣在了当地,眼露惶恐,拔腿就往回跑。
萧宇以为对方认识自己,是迫于自己江夏王世子地位才赶忙撤退。
但放眼一看,除了那名少年,原本准备围堵自己的七八个贵公子也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扭头就要往回跑。
萧宇越发感到惊奇,早看前方混乱的战场,大片大片的敌方人员开始溃退。
郭通开始还在弹压,一看弹压不住,自己都要往回跑,差点儿掉进秦淮河里。
这时萧宇回头看了看,只见乌泱泱不下七八百的人影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们拿着棍棒锄头,有些人还拿着打猎的钢叉,砍柴的斧子。
就听一人大吼:“春和坊侨人为小王爷前来助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