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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前朝孤魂

    与画中女子展现出的妖冶妩媚不同,眼前这位白衣女子面容仪态却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清隽,如落入凡尘中的九天仙女,让人可远观而不敢亵玩焉。

    但真正让萧宇感到意外的还是这位画中仙女一般的神仙人物却跟永宁长公主萧玉婉真有八九分的相似,或许他比萧玉婉还要漂亮一两分。

    那绝美的容颜让人不敢长久直视,什么叫美得祸国殃民,想来这便是吧!

    就见那殿上女子盈盈福身一礼。

    “罪妾见过江夏王世子。”

    那声音温淳软糯,让人如沐春风。

    萧宇的脸不禁一阵发烫,心脏也在砰砰直跳,他拱手还礼,“在下便是萧宇,不知殿上女郎……”

    那女子莞尔一笑,只觉得那娇媚的容颜不似少女般灵动,却有种为人母般的淳厚。

    这时在萧宇的身后,那躲藏在嶙峋假山中的怪人也发出了“嘎嘎嘎”的声音。

    萧宇回头看了一眼。

    就听殿上女子轻言道:“世子莫惊,春奴是罪妾的老仆,他并无恶意,只是被大火毁了容颜,不愿出来见人而已。”

    “他叫春奴?”

    萧宇赶忙回身向着嶙峋假山间躬身一礼,“谢过春奴前辈之前的救命之恩。”

    假山中无声无息,萧宇却能感觉到有人在悄悄盯着他。

    “不必谢他了,小王爷如此这般,想必他正在害羞呢!”殿上女子道。

    “哦……”萧宇回过身来,默默点头。

    “殿下,莫在下面站着了,到殿内一叙如何?”

    “那好。”

    萧宇上前踏上台阶,这座殿阁外在看上去虽然有些斑驳古旧,但却并不显颓废凌乱,反而整洁干净,似乎定时都有清理打扫过的痕迹。

    待他来到殿阁前的平台上时,那白衣女子冲他嫣然一笑,纤纤玉手做了个有请的姿势。

    萧宇拱手回以一礼,两人先后走进了大殿之中。

    殿宇内的一间隔间里。

    一盏孤灯下,主宾二人相对而坐。

    面对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容颜,萧宇心中怯怯,始终不敢直视,但他心中却百转千回地盘算了许多。

    “罪妾这里简朴,无上好茶茗,只有清水。”

    “有水便可。”

    萧宇答得很是局促,对方知道他的身份,而他对这美如天仙般的神仙人物却一无所知,心里只有那不切实际的猜度。

    那女子似乎一眼便看出了萧宇的心思,轻声道:“罪妾本姓俞,名尼子,是先大司马王敬则府上的乐伎,后为先帝看中,接入宫中,赐名潘玉儿……”

    听到这里,萧宇刚刚呷入口中的清水差点儿喷了出来,他强行咽下,却忍不住地不停咳嗽起来。

    “世子,你这是怎么了?”潘玉儿微微探身,关切地问道。

    萧宇赶忙摆摆手,眼泪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世子是因为罪妾的身份吧!”潘玉儿问道。

    萧宇点点头,他顺便擦了擦溢出的眼泪,“嗯,只是没想到传闻中风华绝代的潘贵妃居然就在我的面前。”

    潘玉儿脸上略微飘过一抹淡淡的忧伤,“是祸比妲己、褒姒的祸国妖女吧!”

    萧宇摇摇头,“东昏侯萧宝卷的败亡关你什么事,要怪就怪他自己无能,不会处理君臣、地方、宗族内部的矛盾,结果把国家败完了,说白了都是他自己没本事,到最后一切的罪名却要让你一个弱女子替他顶缸,其实还是他自己荒淫无道。”

    潘玉儿淡然一笑,他的笑容看上去多少有些复杂,“多谢世子为贱妾鸣此不白之冤,但先帝也……也并非世子所说的那般不堪。”

    萧宇抬眼看了看潘玉儿,离得近了,他方才看出这位绝美妖姬脸上其实也有岁月蹉跎过的痕迹,虽然略施粉黛,但眼角的细纹依旧明显。

    潘玉儿凝神望着他,那神采其实更像一位长辈看着晚辈,那眼神让萧宇垂眸而不敢造次。

    “对了,贵妃娘娘,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听闻二十多年前……还有,那副肖像画必然是娘娘本人了,只是不知道娘娘招我前来是何用意?”

    “世子是说,贼妾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该陪着先帝一起自焚于火海之中,不该苟活了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潘玉儿眼神凄凉,“其实……贼妾何尝不想随先帝而去。这么多年,贱妾幽居于此,日日与孤灯经卷为伴,只为日日超度亡夫英灵。

    “那日台城陷落,先帝已然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心如死灰之际,他将一众王孙妃嫔都集合在这大殿里,殿外铺满了干草,倒满了火油,大家都做好了陪着先帝玉石俱焚的打算。

    “那时贼妾刚刚有了身孕,先帝不知,春奴跪在殿上苦苦哀求,要陛下放过罪妾和贼妾妇中孩儿。有先帝其他妃嫔上前质问,将国破家亡之事归咎于贼妾迷惑君王身上,贱妾无力解释。

    “先帝轻叹一声,面露戚戚,他最后只道了一句,为君何错,何故生在这帝王家中。

    “先帝还是力排众议,放过了罪妾,当春奴搀扶着罪妾走出大殿的时候,罪妾看到了其他嫔妃们狠毒哀怨的目光,她们在临死前已经将最恶毒的诅咒加持在了罪妾和罪妾那尚未出世的孩儿身上。

    “望着那漫天的大火,在这殿宇中熊熊燃烧,凄惨的哀嚎声充斥在罪妾的耳边,崔妾那时候是多么希望能随着先帝一起归天,但想要腹中的孩儿,罪妾便怯懦了。

    “就当罪妾怔怔出神的时候,一队乱兵闯了进来,他们兽性大发,将罪妾身旁的几个士兵都拖走了,还要来强暴罪妾。

    “春奴便是当时为了护住罪妾,被他们活生生扔进了火里,才被烧得面目全非。”

    听到这里,萧宇轻轻叹了口气,那种国破家亡的画面已经跃然纸上了,他不禁心中也有些悲切之感。

    “后来,一位身骑白马的金甲将领跃马而入,他一枪就将一个想要轻贱于我的士兵戳死在了当下,他开始约束起士兵军纪。

    “虽然我没有遭到凌辱,但我的几个侍女却遭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有一个当天晚上就死了……春奴也烧成了重伤,那时已经被烧得体无完肤,好在他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这件事先帝做得不好,他没能约束好军队,让他们到处烧杀抢掠。”萧宇想了想,“娘娘刚才提到的那位金甲将军不会就是已故文皇帝吧!”

    潘玉儿轻轻摇头,“他不是先帝,而是你的阿父,江夏王爷。至于你说的那位文皇帝,他是在台城沦陷后的一日才进的京。”

    “我猜文皇帝见到你之后,一定会觊觎你的美色吧!”

    潘玉儿这时候有些失神,他似乎又陷入到了对往昔那段经历的回忆中。

    “若非为了我那女儿,我定然在那时便让他赐我三尺白绫了。”

    “你的女儿!”萧宇怔了怔,他有些语无伦次,“你的女儿,难道说……难怪那么像,永宁长公主难道不是先皇后所生的吗?”

    “先皇后也育有一女,但那女早夭,先帝便命人将我的婉儿给抱了去,那夜下着暴雨,外面电闪雷鸣,罪妾一直追到了大殿外面,被侍卫拦住,我听着婉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一直阿娘阿娘的叫着,叫得罪妾心都碎了。”

    萧宇倒吸一口冷气,看看潘玉儿,再想想萧玉婉,她们是如此的相似。

    这……这不会有错……

    他想了想又道:“娘娘今日找我来此,是为了何事?”

    “外面到底已经是个什么样子,罪妾已经有耳闻了,当年台城陷落的情形,就像昨日一般。如今……台城是世子的台城,希望世子顾念过往婉儿对世子的情意,去救救婉儿!”

    萧宇默默地望着潘玉儿,恐怕这位东昏侯的妃子并不知道如今台城的艰难处境。

    或许她只是以为萧玉婉仅仅是受困在永宁长公主府,几名身手了得的大内高手就能轻易将其带回宫中。

    可如今,萧玉婉已经在台城西侧的石头城香消玉殒了。

    想到这里,萧宇不禁感到悲从心来,他的喉咙有些酸楚,他强忍着让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潘玉儿见萧宇突然之间神色黯然,心里便已了然。

    “婉儿怎么了……”

    “嗯?自台城被围,便与外界没有了联系,长公主如今怎么样了……我不知道……”

    “那世子刚刚为何突然神伤?”

    “哦,听娘娘讲起过往的经历,又想想自己,不知不觉间就有些感同身受……”

    “是这样……”潘玉儿勉强笑了笑,“无论如何,如有婉儿的消息……”

    “我定当尽力!”萧宇说着就自坐榻上站起了身,“叨扰已久,我先告辞了,那院子里有具……”

    潘玉儿也跟着起身:“春奴会去处理,无需世子在意。”

    潘玉儿将萧宇送到了殿门前。

    萧宇正要往阶梯下走出,身后潘玉儿叫住了他,“世子!”

    萧宇回过头去,笑问:“还有什么事?”

    “可见过梅公了?”潘玉儿突然问道。

    “尚未见过,怎么了?”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

    朱异坐着吊篮晃晃悠悠地下到了城头下。

    周围漆黑一团,他拿出火折子在空中晃了晃,周围顿时有了微弱的光亮。

    在他的周围死一般的安静,一百多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身上插满了箭支,死得已经不能再死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马儿的嘶鸣,他抬眼看去,他的那匹瘦到脱毛的嶙峋黑马正静静地站在了不远处。

    朱异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他走过去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腹,向着远处星光点点的叛军营地驶去。

    朱异回到了叛军的营盘,在连绵不绝的军帐中穿行。

    巡逻的士兵见到他并不上前盘问,倒是有些来自五卫军的军官见到他主动而热络地与他们这位老上官打着招呼。

    朱异都一一回应,像过往那般亲切而没有半点儿官架子。

    他没有回萧遥光的行銮大营,而是一路往西,向着西边广阳门的方向而去。

    走过了大约两里地,突然前方的营盘间围拢了一帮子人,显得热闹异常。

    朱异好奇,恰好有一位与他相熟的中军幢主经过,他便问道:“前方何事发生?”

    那名幢主见是朱异,恭敬地一拱手:“领军将军,刚刚暗哨抓了一名细作,将士们正要把他带到前将军那边去。”

    朱异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到了周含的驻军防区,他眯了眯眼,故作诧异地“哦”了一声。

    他正想催马离开,就听那名幢主面露得意,“将军,你可知我们在那细作身上搜到了什么?”

    “搜到了什么?”

    “一封信,夹着羽翎的!”

    “求援信?”萧宇皱皱眉,苦笑一声,“这时候才想起来求援!是不是晚了些……”

    那名幢主更是洋洋得意,像敞开了话匣子一般。

    “这张豹子其实和咱们军中几位将军还多少有点儿交情,要不然抓住他的时候当场就格杀了。他看上去五大三粗,像是有些本事,但咱们兄弟几个三拳两脚把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顿,他便松口,什么都肯说了,怂得要命。”那名小校说到这里神秘一笑,“那封信是车骑将军王茂写给大将军韦睿的。”

    朱异心头一紧,但脸上看上去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既然如此,那便该抓回去好好审审。”

    “那是自然。”那名幢主答道,“听说,现在圣军师正在周将军大帐里边。”

    “圣军师在这里?”

    “嗯,这回好了,以圣军师鬼神难料的计策,定然有办法搅他个天翻地覆。”

    “但愿如此。”

    朱异说着便催马离开了这里,他离开了周含的防区,人不知鬼不觉地驶入了一条黑暗狭窄的小巷。

    巷子静得吓人,原本这里的住户不分男女老幼都被赶到了城外,替叛军做起了不花钱的劳役。

    穿过这条巷子再走不远就是广阳门了,趁着还没被叛军注意,他必须要尽快离开城里。

    幸而镇守广阳门的将领是他安插的亲信。

    就当朱异来到广阳门的城门下,正要让人去喊值宿将领,就听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郎,深更半夜,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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