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宅邸。
这一天下午,在朱元璋刚刚在郭子兴灵堂哭完回家后,徐达就将几份密报递到了朱元璋面前,说:
“上位!”
“据各检校汇报说,近日来,知州张冕和管军万户宋朝用走的很近,经常在一起避开仆婢讨论着什么。”
“另外,郭平章府上那个胡元的前刑部尚书阿噜,很不是个东西,一直在给郭平章和张左丞大谈理学,还让他们理解害死大帅的那些人。”
朱元璋听后不禁拧眉,道:“知道了,去请章先生来。”
没多久。
章诚就到了朱元璋这里。
朱元璋将这事告知给了章诚说:“幸好章先生你让咱多布眼线,不然,咱不会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在暗中串联,暗中影响了。”
历史上的朱元璋一开始没有认识到情报调查的重要性,一直到他中途被坑了几次,尤其是陈野先那一次,让他意识到了情报调查的重要性,也就在杨宪投奔自己后,让杨宪与自己一些义子们任检校暗中调查诸将。
话转回来。
章诚这里听后不禁颔首道:“郭平章和张左丞本就朴实,虽跟上位有龃龉,但也不至于在观念主张上有太大不同!可这两人真要是让这些理学门徒一直这样影响,只怕将来不是敌人也得变成敌人!”
“宋朝用这些义军兄弟也一样,一旦当了官,接触到了仕宦之人,难保不会跟着变坏。”
说到这里。
章诚就对朱元璋道:“上位,思想领域的斗争形势很严峻啊!”
“我们得抓紧让义军兄弟们接受到正确的教育!得让他们在军事斗争经验越发成熟同时,在政治与思想上的斗争经验也越发成熟,不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带偏到走认为理学即正道的路子。”
朱元璋点了点头。
章诚这里继续对朱元璋说道:“如果任由这些理学门徒如此影响下去,将来只怕就会还是胡元那一套,只讲对上之忠,不讲对下之责,只讲尊卑,不讲华夷,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就是,即便是上位做了天下以理学主导的皇帝,上位也会在修史时,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上位自己父帅是贼寇,乃至也得承认自己是贼寇!”
章诚说道。
朱元璋听后怔住了,随后深呼吸了一口气,说:
“那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恶心了。”
“的确恶心。”
“但就是理学!”
“他利用掌权者想让自己的权力一直稳定传续给子孙的私欲,逼着掌权者做恶心的事,也逼着整个国家和民族做恶心的事。”
章诚说到这里就道:“历史上的例子有很多,上位想必也知道。”
朱元璋跟着颔首:“如你所言,一些落后而反动的地主官僚,还是会为了便于官僚欺民虐民而推崇理学,只强调君臣大义,不强调君臣责任,尤其是对民众的责任,也强行把圣人口中之民,只理解为有官爵之人,这样就让民本变成了官本。”
“若不是看了你给的那些书。”
“咱可能真的觉得,推崇理学才是对的!因为,这样不但利于咱将来的子孙即便再弱,也能因为理学设定的这种礼教纲常而顺利继承咱的富贵,还能让太平一直存在,至少存在数百年!”
“但现在,咱才知道,这不过是想当然的事,真正利的是官吏借着朝廷的名义欺民虐民而已,反而不利于子孙们光宗耀祖,也不利于百姓们真的能安稳生活,只会让从皇帝到百姓皆落后而愚昧,还自以为是!”
朱元璋说到这里后,章诚也附和说:“没错,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子孙所有的后顾之忧,立一个用之千年而可以有效的法,只会起反效果!”
“俗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不能真信了理学的那些假大空之言!”
“什么开万世太平?天下哪有万世的太平!”
“只有,当下一代人,为之要努力呈现的太平,才是真正要赶紧实现的太平!”
“为個人权力富贵乃至为儿孙权力富贵而谋的私欲也得适可而止,不能既要天下皆为自己所有,又要他人饿死都不能造反,那不是理想,是幻想!”
“是啊,人就是爱求安逸,地主们也一样,就只想着能一直稳定收租过日子就行,自然也就幻想天下能一直太平,人即便饿死也不能造反。”
朱元璋说着就笑着对章诚道:“你章先生也一样,若非特殊情况,每天不愿意在额定工作量外,多干一刻钟。”
章诚道:“每个人想法不一样,上位你是想多做一些,让后人更安逸,且因此乐在其中;但我是想着不能大包大揽全做了,以免让他人没有实现自我抱负的机会,进而懒逸起来,也就是说,该底下人做的事就让底下的事,该后人做的就让后人做的事,如果什么都我做了,那我一旦没了,那天下还不得大乱?”
“照你这么说,咱也不应该什么事都自己做了?”
朱元璋问道。
章诚点首:“当然,不让他人做点事,也是一种变相的害人毁人。”
“好像是这个道理,可咱一休息,就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父帅,对不起饿死的爹娘,咋办?”
朱元璋不禁皱眉问着章诚。
章诚笑道:“这种情况,我也有过,以我看,主要还是上位你以前太穷了!略微懒惰一下,估计就得饿饭,不只是上位,上位父母以及祖辈,确切的说,是我汉人历朝历代的百姓,都太穷了!稍微松懈一下就得饿饭,所以,这不敢休息的勤奋病就刻在了骨子里,直到一代富贵之后,才慢慢学会安享尊荣。”
“是这个道理!”
“百姓太穷了,所以,乡民们就没一个敢休息。”
“说来说去,还是大同社的思想理念没有尽快提出来的缘故,使得历朝历代一直不致力于为百姓人人求富贵,只觉得无饿殍盈于沟壑便是盛世,结果,百姓一边挨饿一边不敢休息的辛苦干活,就算有出息当了官,也不敢休息,怕权力没了又挨饿,哪怕是当皇帝也不敢休息,一休息就要被担心会亡国。”
朱元璋点头说了起来。
章诚附和说:“没错,如果不以为天下人人求富贵而发展生产、合理分配天下财富,则人人都会活得不像人,哪怕成了人上人,只要还思危就也不敢松懈,也跟牛马一样,不敢松口气,害怕松气就坏事。”
“这个道理咱们是明白的,但郭天叙他们还不明白,还在被阿噜这些人挑唆着去接受理学,乃至觉得咱肯定会容不下他们。”
朱元璋说道。
章诚“嗯”了一声,就道:“所以,我们得尽快把这个阿噜从郭天叙身边支开,同时加强思想领域的建设!至少,要赶紧保证行中书省各重要职位是大同社的人,像张冕这样的降官,在其没加入大同社之前,不能让他担任知州这样的要职!”
朱元璋点头:“现在很多人都还不是大同社的人,不只是他张冕,李善长、冯国用这些都不是。”
“没错!”
“大同社的势力还比较弱小,得抓紧发展壮大。”
“但得在发展壮大的同时,赶紧抓权,不能让持理学主张的一些地主官僚在思想上侵染得我们义军兄弟太快!”
章诚说道。
朱元璋站起身来,叉腰跟着道:“是的,情况紧急呀,可以说刻不容缓,至少中书省参政以上的人与各州知州要统一主张!”
“上位说的是,他们可以跟上位不是亲戚也不是故旧,但必须是志同道合之人。”
“上位的集权,当从传统的以血缘情感远近论权力分配上的亲疏,改为以主张觉悟程度来论权力分配上的亲疏。”
“我的意思,先在大同社内部再次开一次集会,确定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主要内容,以及主要斗争对象是谁,而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也挑唆得我们大同社的人也急着去做排挤异己的事,防止我们大同社的一些激进者在我们还没有彻底开启义军全体智慧之前,就去整肃内部。”
“我们自己内部,需要先让弟兄们明白我们眼下真正的敌人和对手是谁。”
“先内部达成一致,再根据情况,争取能够争取的对象,打压该打压的人。”
章诚说到这里,朱元璋就凝重地点头:“正该如此!”
于是。
在郭天叙和张天佑等小明王和元廷招安消息的时候,朱元璋和章诚再次召集在滁州的大同社成员开了一次集会。
“诸位,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郭天叙,也不是张天佑!”
“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忽略华夷之别,忽略君臣士民之责,只强调君臣大义,只想自己和自家做人上人,不以为天下人人能富贵而奋斗为主张的反动者!”
“所以,消灭郭天叙和张天佑,反而显得我们愚蠢,也中了地主官僚中反动者的圈套。”
“这也是上位一直没有想过利用现在的优势倾轧郭天叙和张天佑的原因,不是你们在私底下说的那样,什么上位是太妇人之仁,上位是看在郭大帅的面子上不愿意在郭大帅出七都没过就对郭家人下手。”
“我们都应该明确认识到,郭天叙和张天佑是我们要争取的人,不是要消灭的人,而真正消灭的人是那些想毁了我义军,断送我大同社理想的反动者。”
“而我个人认为,要进行这样的斗争,主要目标是要消灭他们的总后台——胡元政权,让他们失去信念上的依靠!”
“所以,军事上要加快壮大,政治上要加强宣教,开民智,动员百姓,不要给落后与反动者瓦解我们义军的时间。”
“这次郭大帅被害的事件就是一个例子,我们当引以为戒!”
“正因为此,接下来抓权的主要方式不是整郭天叙也不是整张天佑,而是从地主官僚中的反动者手里夺权或者防止他们夺权。”
章诚在集会就如此说了起来。
而众人皆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郭子兴的去世,再加上朱元璋成为丞相,明显成为实力最强的一方,所以,朱元璋的嫡系也有不少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争权夺利,想朱元璋尽快铲除郭子兴、张天佑这些人,好扶持自己上去。
何况,朱元璋的嫡系中不少人在郭子兴还活着的时候,过的很憋屈,职位没有升迁不说,甚至不少还被排挤削权。
偏偏如今郭子兴的旧部大多依旧居于高位,所以,朱元璋嫡系中不少人就比朱元璋还迫切地希望铲除郭天叙等人。
而这种情绪也影响到了加入的大同社一些朱元璋嫡系,不少人也开始觉得除掉郭天叙和张天佑才是眼下当务之急。
现在,章诚这么一解析,才让他们明白了过来。
自然,这也可以说,章诚让朱元璋开这么一个集会,让大同社的人先达成一致,是很有必要的。
在这场集会过后,章诚就昔日在州学培养过且代替舒庆国任大同社宣教郎中的陶庆去负责在滁州宣教的事。
陶庆便带着一干宣教主事与宣教员干起宣教的事。
于是,没几日,滁州城内出现了大量的公示栏,公示栏上贴满了标语。
许多公舍墙壁处也写满了标语。
皆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解救百姓”等口号,不少还是通俗易懂的“打倒非民所认的鞑子皇帝”这样的口号,更有各种浅显易懂的漫画报。
同时。
城内也开始出现大量《中华报》,不少宣教员专门在人群集中地为百姓读报,解释这些标语、图画背后的寓意。
甚至,为了吸引百姓来听报,知道义军的事业,宣教员们还专门每读报半刻种就开启一轮抽奖,奖品有米面布不等的物件。
别看奖品不怎么丰厚,但素来缺吃少穿的百姓们,还是很愿意花时间在农忙回来后来听报的。
“怎么这么快就出现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标语、图画和报纸,是提前印好了,还是有什么新的印术出现?怎么匠户们做了贼也跟着厉害了起来?!”
这里,张冕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一现象,而不禁大为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