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诚知道强化社权,是注定要加剧矛盾和冲突的。
但利益还可以谈,还可以让,还可以妥协,主张却是容不得半点退让的。
对于真正有志于天下的人而言,这才是雷区。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所以,章诚即便知道会如此,也选择了还是要这样做,甚至也做好了武力清洗的准备。
朱元璋也是一样。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历史上,他在李善长归乡荣养时给李善长赐田一千多顷,毫不犹豫。
同样,他在杀李善长时,也毫不犹豫。
受章诚影响,朱元璋这一世,地主思想没有再出现,但对大同思想却倍加推崇,乃至在政治上更注重别人对大同思想的忠诚度,而不是对自己的忠诚度,在权力上也更在乎的是加强社权对暴力团体即军队的绝对领导。
因为朱元璋不是笨蛋,他知道自己的一生不过百年,不可能一直操控这个世界,但他可以让自己的思想一直操控暴力机构,进而让自己的主张一直在这个国家被作为治国之纲。
政治家追求的本就是几百年乃至上千年规模的目标,而不是当下的蝇营狗苟。
所以,朱元璋也在知道自己和章诚开会让大同社社员做好清除异己分子准备,从而导致义军内部主张斗争更加剧烈,乃至出现群体性斗殴事件后,并没有惊骇,而是知道这是肯定会发生的事,且还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这也算是一种排除异己。
只是,这种排除异己不是传统的排除不忠诚自己的异己分子,而是排除跟自己主张不同的异己分子。
正因为这种不同,剧烈的暴力斗殴反而先发生在基层,而不是先发生在上层。
颇有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的特征。
“对于完全不能接受大同主张的义军兄弟,只能消灭!哪怕开革,都只会祸害百姓,也会滋敌!”
朱元璋就因此对章诚先说起了自己的看法。
“第一军不必说,全是大同社的社员!”
“毕竟,他们都是上位你早年在郭大帅身边选出来的人,和我在瓦梁垒选出来的人。”
“思想上不过关,也不会被你我选出来;”
“第三军和第四军因为李善长、冯国用、邵荣愿意大同社社员进入他们的军中担任官校,发展社员,所以现在基本也已被我大同社控制,只有少部分还是想走宗法礼法那一套;”
“大同社控制力最弱的是第四军。”
“但好在,虽然第四军的郭天叙和张天佑不愿意大同社去发展社员,我还是让已经是大同社社员的一些郭大帅旧部在暗中组织军民联合会宣传大同社思想,也发展了一批,以只是大家一起有组织的去帮助百姓的名义设立军民联合会,倒是也让许多愿意帮助百姓、还愿意把百姓看成自己人的一批第二军官校进入了该会,成为了最容易接受大同思想的一批人。”
“所以,眼下第二军不少官校已经因此接受了大同思想,所以真要武力清除异己分子,损失倒也不大。”
“至于新附的官校,第二军整顿了,再整顿他们,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待义军全部整顿完,真正由大同社绝对掌控,就可以重新定一个代表大同理念的军名,而不再只是以义军称之,义军这个称呼,还是不足以和传统的江湖义气和忠孝仁义区分开。”
章诚则仔细分析起义军渡江前各军的情况来,如此做,也是为了坚定自己要清除义军中异己分子的决心。
朱元璋蹙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
接着,他就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忽然。
朱元璋就驻足凝视向章诚,一脸决然地说:
“对军加强社权,武力清除的事,咱来做,章先生你就不必插手了!”
“这可是遭人恨的事。”
“怎么能让你一人参与。”
章诚拧眉。
神情严肃。
朱元璋目光深邃地看向窗外天井下的一丛乱草,而微勾起嘴角说:“正因为是遭人恨的事,咱一個人干就行了。”
接着。
朱元璋就叉着腰,看向外面说:“不是要团结大多数、处置小部分吗,人一旦遭人恨,就很难再团结大多数。”
“再说,你是士族出身,咱是布衣出身,许多人打心眼里对咱不怀好意,即便咱真心相交,也会觉得咱有坏心。”
“既如此,还不如这坏人,就让咱来当!”
“尽量团结他人,为他人留情的好人,由你来做!”
“因为你是士族出身,他们也更愿意相信你是好心,相信伱是正人君子,连现在你也造胡元的反,胡元那边的人都还觉得你只是走歪了,还情有可原,不像看待咱那样,好像咱这种人,越是身居高位,就肯定越是不正直的人。”
朱元璋说这话的时候,笑容里透着一丝无奈。
章诚听后颇受触动,笑着说:“不过是民智未开而已。”
朱元璋一挥手,不容置疑地说:“不只是民智未开的事,是阶级仇视的事!”
“章先生,你给的书里,把这里面的道理说的很清楚,他们敌视的其实不是咱朱元璋,是敌视咱朱元璋所代表的阶级!咱这种没按他们的规矩而实现富贵的布衣,就注定是不被允许赞扬的!”
接着。
朱元璋就一脸严肃地看向章诚:“章先生你还是继续负责对民造福的事,一来你比咱更知道如何造福于民,二来咱比你更清楚如何对付父帅的一些旧部,三来天下人更愿意相信你对他们是真心实意的好,也更愿意歌颂你。”
“行!”
章诚点了点头,也没再故作矫情,只咬牙退后一步,向朱元璋拱手一拜:“上位当为大同社最高领袖!”
朱元璋则拱手回了一礼:“先生当为天下人之大恩人!”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郭天叙、张天佑二人疾步走了来。
“第二军出了乱子,所以,我们来晚了些。”
“章先生勿怪!”
郭天叙这时走上来,对章诚躬身行了一礼,随后就朝朱元璋抱了一下拳:“丞相倒也来的这么早。”
因今日正是政事堂合议的日子。
所以,按理,一干需要出席政事堂合议的义军重要人物都要于今日会集于中书省衙门。
朱元璋在郭天叙这么说后,就道:“事情多,时间紧,自是不能松懈,你们第二军的情况,我们已听闻,可有平息下去?”
郭天叙回答说:“自然是平息了下去!”
“能平息下去就好,不然,我们只会觉得你郭平章没本事,连自己的第二军都控制不了。”
章诚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一句。
郭天叙忙否认说:“自然不会!”
这时。
李善长、冯国用、邵荣、朱文正、常遇春、邓愈、谢再兴也都到了。
“上位!”
“章先生!”
而李善长在见到朱元璋和章诚后立即挤了一眼泪,而哽咽着向朱元璋和章诚躬身行了一礼。
“太假了!”
“虽说我们许久未见面了,但也不至于一见面就落泪。”
“整的我和上位好像在你善长心中比爹娘还要重要一样。”
章诚依旧直言不讳地说了一句。
朱元璋听章诚这么说,脸抽了一下。
李善长这里微微一怔,拿出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章先生虽说是玩笑,但也没有说错,对于善长而言,上位和章先生的恩情大如天,的确如同父母一样。”
“是不是这恩情大的一辈子也还不完啊?”
章诚故作严肃地问了一句。
李善长语塞。
朱元璋扯了章诚一下,低声说:“你够了,明知人家善长忠厚老实,还这么欺负人家!咱都看不下去了。”
“上位。”
“章先生其实没有说错。”
“您和章先生的恩情,善长的确一辈子还不完。”
李善长咬着牙再次拱手一拜,且回了这么几句。
“还不完,那就慢慢还。”
章诚则笑着走过来,把着李善长的手,往里面走去,且也对郭天叙等人说:
“你们都跟着来,开始合议之前,先把各自的红利分了!”
“打下集庆后,官营控股的惠民商行和军械行的订货量是与日俱增啊!而我们也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事业都辛苦了这么久,也该见见辛苦的成果,所以,我和上位决定,先把红利兑现了。”
章诚说着就大声喊道:“戚祥,让他们把丝绢绸缎都抬出来!”
“是!”
不多时。
就有军士陆陆续续地将一箱箱丝绢绸缎都抬了出来。
章诚则在一旁继续说:“考虑到接下来要建立我们自己的货币制度,而黄金白银这些也就尽量要留在公库里作为堆垛本钱(准备金),粮食作为军饷发放下去,所以,我们这些参股官营控股的头面人物,分红就分丝绢绸缎,这些丝绢绸缎能放,也能直接给家人们使用,还能赏下去,也可以拿去置换别的,自然是好东西,想来诸位也是没意见的。”
郭天叙则看着源源不断地被抬来的大量丝绢,而吞咽了一下喉咙说:
“自然是没意见的,只是也太多了,饶是咱郭氏也富裕人家,但咱也从没见过这么多丝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