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现的丝绢绸缎的确很多。
这既跟江南特产就是丝绢绸缎有关,也跟江南官僚士绅搜刮囤积的丝绢绸缎也很多有关。
毕竟,这年头丝绢绸缎跟粮食白银一样,他不仅仅是衣服料子,也是乱世里抵抗元廷纸钞贬值的硬通货。
要知道,在明朝万历年间,白银大量流入的时候,一石白丝就值白银八十两,而如果卖到日本诸地,则能涨到一百五十两一石。
绸缎一匹在万历年间也值银一两五钱一匹,而卖到海外一匹则值白银三两。
所以,无论是丝绢还是绸缎,这些名贵面料,可比粮食还值钱,毕竟粮食最贵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石二三两银子。
何况,眼下还是白银未大量流入的元末,自然丝绢绸缎折白银的价格,也就更高。
正因为此,当郭天叙看见这么多丝绢绸缎后,也会瞠目结舌。
李善长、冯国用也不例外。
虽然他们都说自己加入的理想不是为了经济上的利益,是为了能实现心中的政治理想,为了让天下有序,让自己光宗耀祖,但在看见自己加入义军,而即将获得参与分割这么多丝绢绸缎时,内心也是万分激动的。
李善长甚至对于章诚刚才调侃他是不是对他的恩情还不完而产生的怨气,也消弭的无影无踪,且暗自觉得,说章先生的恩情还不完,其实也是说的过去的。
毕竟,他李善长虽然善统筹后勤,但非经商世家出身的他,于理财生利上面却是有限,只习惯收租创收,也从没有想过入股分红的方式发展商业,他所想要的富贵也不过是政治上加官进爵,经济上也兼并大量土地,至于商业,他哪里知道被色目人和富绅垄断的商业会有这么多利。
朱元璋也颇受震撼,虽然他没想过发财的事,但一想到这么多丝绢绸缎,将有不少是属于自己的私财,他也难以抑制地兴奋,兴奋地觉得自己妹子看见家里有许多丝绢绸缎,是不是会很高兴。
可紧接着,他又觉得以自己妹子的性格,估计不是喜欢,而是愧疚,愧疚自己这些人明明是为百姓求富贵,结果百姓依旧有许多人食不果腹,反而自己这些人开始富的流油。
一想到这里,朱元璋就突然有些想马氏了。
“合计两万一千六十七石生丝,五十万三千九百六十匹绢,二十四万八千零五匹绸缎。”
“你们自己派一位子弟留在这里,和戚祥、惠民商行的掌事对账分红。”
“我们先进去开会。”
章诚这时也指着满庭院的丝绢绸缎,报了一下数字,然后就先走了进去。
众人就跟了来。
而朱元璋这时则对跟来的郭天叙、李善长等执政说:“我听闻,你们对分田的事,颇有意见,怎么样,现在看见自己分这么多丝绢绸缎,应该不至于还舍不得把那些胡元权贵官僚的私田分给百姓吧?”
“应该是不会了吧?”
“这么多丝绢绸缎,随便一箱都够善长你再养一房小妾了。”
章诚笑着跟了一句,且提了一下身边的李善长,还问着李善长:“善长,你说是吧?”
李善长素来好色,历史上到七十岁都还在纳妾,而章诚也知道李善长小妾多,故也就在这时调侃起李善长来。
“章先生说的是。”
“但善长已决定戒色,不再纳妾,还请章先生勿要拿这个取笑李某了。”
李善长讪笑着说。
朱元璋见此摇了摇头:“章先生,人家善长是忠厚人,你就别打趣人家了。”
章诚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就跟郭天叙进了屋。
郭天叙主动坐了左边第一张座椅,章诚便坐了右边第一张。
接着,李善长、张天佑等也陆续落座。
在众人都坐下来后,章诚才先开口说:“义军眼下已据有集庆、常州、平江、太平、滁州诸路,整个江南彻底为我义军所据,已是指日可待之事,也算是真的敢去想着接下来立国的事了。”
“只是,这立国就要有国家之元首,自然也就要确定以谁为君,以谁为贵。”
“没错,这是眼下要赶紧确定的事,所以才让大伙儿放下手里的事,都来集庆商议商议。”
朱元璋也接过章诚的话,说了起来,且瞅了一眼郭天叙、李善长等人。
“咱想听听章先生的想法。”
郭天叙现在说了一句。
他现在的心情是五味陈杂。
一方面。
他为义军能发展到这一步而感到欣喜,何况,他自己也在这一过程中出了大力,泗州、清河等重要城池是他打下的,他甚至还俘虏了胡元刑部尚书阿噜,打下集庆更是以他的兵为主力。
这让郭天叙不禁还因此想到了自己父亲郭子兴,想着自己父亲要是见到义军发展如今这模样,该有多高兴。
另一方面。
郭天叙知道义军现在已是朱元璋和章诚的威望最高实力最强,自己已不可能再有机会成为义军之首,这让他还是感到愤懑和嫉妒。
但同时,郭天叙也因为想到自己父亲不能看到今日义军的成就,而有些伤心。
除此之外,郭天叙又有些庆幸和感激。
他庆幸的是自己在上了陈野先的当后,最终还是侥幸躲过了此劫,而不至于都看不到自己父亲发展的这部义军如今所取得的成就。
而也因为感到庆幸,所以他越发感激章诚,他知道如果不是章诚,是没人会真心想救他的,只会巴不得他被陈野先害掉。
所以,郭天叙现在也就先说了这么一句。
参与合议的朱元璋、李善长等人以及在一旁旁听的朱文正等人皆看了过来。
章诚则因此直言不讳地说:“义军将来得了天下后,我是没打算当这个皇帝的,我只打算改变帝制。”
“章先生为何不打算当皇帝?”
张天佑这时则问了这么一句。
在一旁的常遇春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哪有人不想当皇帝的,尤其是在有机会当皇帝的时候。”
常遇春这时看向了朱元璋:“丞相,你想当皇帝吗?”
“常遇春!你只有旁听的资格,没有参与合议的资格!”
朱元璋则厉声呵斥了常遇春一句。
常遇春摸了摸头,讪笑着坐了回去,摊手说:“行,你们议,伱们议!”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改变帝制,而改变后的帝制,就不是以家天下为目标,即不以天下奉皇帝一人皇家一族,皇帝和皇室也有维护太平的责任与义务,也要受国宪礼法的限制!”
“可说实话,不是以家天下为目标的皇帝,当着真没什么意思。”
“我想改变帝制,是因为大同理念和家天下是不能共存的两类事物,而我不想当皇帝,是因为不以家天下为目标的皇帝,当着就会在很累很操心的同时,还不能随心所欲,关键是天下一旦还是民不聊生,皇帝是要担责的。”
章诚说着就问向张天佑等人:“这样的皇帝,你们想当吗?”
张天佑等沉默了。
常遇春这时开口说:“那可以不鸟什么大同理念嘛!”
“咱算是听明白了,你章先生不是不想,是不想自己当了皇帝也不能想怎么样就怎样。”
常遇春又忍不住开了口。
朱元璋这时瞪了常遇春一眼。
常遇春见此,恍然大悟,忙打了自己嘴,不好意思地笑说:
“我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还请多包涵,你们继续议,继续议,哈哈!”
“大同理念不能不要!”
“因为真理这东西,不是说不要,他就不存在!”
朱元璋这时则主动开口对众执政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朱文正这时则忍不住站起身来:“叔父说的好!”
常遇春看了朱文正一眼:“好在哪里?你小子,不也是只能旁听吗,发什么言?”
朱文正瞅了常遇春一眼,也坐了回去。
朱元璋这时则没理会朱文正和常遇春,只在站起身来,继续说道:“章先生既然不愿意做这样的皇帝,那咱来做,诸位谁反对,谁赞成?”
“我反对!”
常遇春这时站起身来说了一句。
章诚这时问着常遇春:“你为何反对?”
常遇春道:“当皇帝,至少得处事公平吧,凭什么这小子插话,丞相就不理会?就因为是侄儿?”
“这不还是家天下嘛!侄子就不同吗,就比咱们这些为义军出生入死的高一等吗?”
常遇春指了朱文正一下。
接着,常遇春又说:“丞相要觉得自己佩当皇帝,得把这件事说清楚了!不然,咱不服气!”
朱元璋因此看向朱文正:“文正,给大家赔礼!”
“是!”
朱文正这时就主动给众人作揖:“我刚才不该说话,还请诸位叔伯勿怪!”
朱元璋则看向常遇春:“这下你满意了吧?”
“他都喊咱叔伯了,咱怎么还好意思跟晚辈计较呢。”
“大侄子,别害怕,叔叔跟你开玩笑呢!咱怎么反对你叔父做皇帝呢,咱刚才不过是说笑而已。”
常遇春笑着说了起来,还调侃起朱文正来。
朱文正咬紧了牙,捏紧了拳头,剜眼看着常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