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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薛宝钗的心机

    贾赦不时打量鸳鸯高挑的身段,宴会说笑、戏曲声音又吵。

    他听不清,是以问:“琮哥儿你说什么?”

    贾琮无语,斟酌措辞道:“父亲,儿子是说。

    府试座师沈老爷致信来。

    您怎么看南下的事?”

    贾赦还未发话。

    女性席面的邢夫人挨着这边,听见了,插嘴道。

    “琮哥儿有了秀才功名,倒是不用开路引,天下各地皆可去得。”

    待邢夫人话音落下。

    贾赦方才将贪婪地目光,从鸳鸯鹅蛋脸上的雀斑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心里有些不悦,怪儿子扰乱他兴致,稍显不耐烦得摆手道。

    “不成、不成,苏州路途遥远。

    不比你去宛平,父母在、不远游。”

    太远了,终是不放心。

    何况......又是一笔无故的花销。

    那边贾母问他们谈什么,王夫人隐约听见几句,回了婆婆。

    贾母思虑再三,前倾地看过来道:“琮哥儿,你这孩子可是静极思动了?

    咱们家自打进京,除了扶灵南下。

    也少有回金陵的,何况苏州。

    你那灵光确是不灵,我细细想来。

    听说了宛平的秀才、京里的钱老爷。

    怕你又克到谁了,平白惹祸上身。

    况且在吴中,你老子管不到你。

    还不由你了?”

    贾琮眉头紧皱,表面不动声色。

    心里暗骂:去你娘的封建礼教!

    贾母公然说贾琮的灵光不灵,抚慰怀中宝玉。

    极度偏见、不喜之意已十分明显。

    偏生贾琮一路走来坎坷连连,斗倒了几个人。

    外人都称好。

    反倒是贾母这个做祖母的,却更认为不吉利了。

    三春、宝钗、黛玉、薛姨妈皆不说什么。

    被莫须有的理由连翻阻拒,贾琮此刻心里也不大高兴。

    遂思索对策,故沉默不语!

    气氛顿时陷入了一股莫名地沉闷。

    这时。

    周瑞引领了一个门斗进来。

    门斗是学政衙门的差役。

    那门斗很知官家贵族的礼数。

    进来只到堂外,不入内,便拜。

    “我们学政老爷给府上老太太、爷们。

    夫人奶奶们问安,过节叨扰了。”

    “送礼也不差你们一家,记账便成。

    这时过来做什么?”

    贾母看不上,责问周瑞。

    周瑞踌躇地说不出来。

    那门斗不卑不亢,继续说道。

    “我们老爷事急,就叫小的传国子监的牌票。

    贵府贾琮小爷以生员选国子监优贡。

    麻烦去填写学籍,此事要紧。

    因此叫小的亲自传。”

    国子监?

    优贡?

    贾母愕然,这哪里不是灵光保佑?

    国子监优贡一个省能有几人?

    忽然。

    大总管赖大又匆匆跑进来,来不及擦汗,躬腰道。

    “启禀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

    豫亲王府的长府官雒老爷登门来了。

    奴才请去大堂,说是专为琮三爷来的。”

    “豫亲王府!?”

    贾政拍案而起,是好事还是坏事?

    整个大堂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静在那里。

    唯有戏台上的曲声,初春夜里的冷风嗖嗖刮过。

    国子监的学生分为两类。

    一是贡生。

    二是监生。

    贡生、监生各自分为多种。

    拿钱买的叫“例贡”、“例监”。

    靠祖宗功劳为“恩贡”、“荫监”,等等。

    优贡、优监则是学政从生员中选拔。

    荣耀、地位超越其他贡生、监生。

    成为国子监贡生,纵使日后连年不中举人。

    也可参加几年一次的朝考做官。

    这不失为一条后路。

    当然如此无法入翰林院、詹事府、内阁。

    当不了京官要职。

    地方官也难混到督抚,科甲出身才是最保险的。

    陈东生这意思。

    主要是让贾琮进国子监接受更好、更正规的教育。

    国子监是国立中央最高学府。

    教育条件、水平,毋庸置疑。

    此外。

    有了贡生身份,按照大楚规制。

    能免去秀才的科考、岁考,无限期参加乡试。

    贡生、监生只有两条前途。

    要么拿钱买官,要么参加乡试。

    但是。

    若非以生员身份提拔的贡生、监生。

    参加乡试的次数是有限制的,规定次数之内不过。

    便只能买个小官了。

    以此可见两榜出身的优越性。

    进士出身,罢官了也能等待起复。

    虽说国子监是国家最高学府。

    但贾琮不怎么感冒,颇有点腻歪。

    进了国家学校,还有自由度么?

    前世深受应试教育摧残。

    故而他本能地抗拒。

    不过......陈东生的好意又不能拂却。

    这是以权谋私了。

    各省优贡,名额寥寥无几。

    陈东生却以直隶学政职权,直接划给了他。

    但贾琮的名气、实力,也不可忽略。

    否则国子监、礼部、内阁也未必打钩通过。

    且先填个学籍再说。

    岁考、科考是秀才的噩梦。

    岁考年年必考,有贡生身份。

    他此后便能直接参加秋闱乡试。

    “劳烦差爷了。”

    贾琮起身出来外堂,接过牌票。

    不像贾母的不耐烦、看不起。

    从袖包里掏出二两碎银过去。

    “我明日必去报到,陈老师行到哪个府了?

    节下可安好?”

    “学台老爷到了保定府,督台老爷接待着呢。”

    门斗推辞一番,笑笑收了。

    保定府是直隶总督于朦胧的常驻地。

    难为这人大老远跑过来,可见陈东生也真是重视自己。

    贾琮转念想了想,改口道:“这么着。

    你今儿也不像要回去的,待会带点礼物。”

    这话说的刚柔并济,那门斗对他好感大增,打揖退下。

    贾琮想了想,踱步回来。

    周瑞已于内堂说明情况。

    贾母一言不发,她的宝玉何时也能风光一回?

    贾迎春笑容温暖地恭贺,走几步扶小弟。

    “这真是离蟾宫折桂不远了。

    学政老爷大节下还惦记你。”

    “母亲,儿子去见见那位长府大人。”

    贾赦自是难掩喜色,几乎就要一口答应贾琮南下。

    见贾母兴致缺缺,才闭口出堂。

    黛玉、宝钗二女都不由多看了贾琮几眼。

    宝钗水杏眼异彩连连。

    与卧在贾母怀里娇生惯养的贾宝玉相比。

    如今的贾琮瞧着沉稳有度、进退从容。

    要才华有才华,要家世有家世。

    就是......庶出难免缺些雅观。

    王夫人、王熙凤笑容牵强,跟吃了苍蝇一个样。

    贾琏倒还无所谓似的。

    贾宝玉便很是不爽了,小声嘀咕。

    “俗人,当真俗人一个。”

    场面一度十二分尴尬。

    “行了,节也过完了,我也有点犯困。

    放完烟花,都散了罢。”

    贾母看也不看贾琮一眼。

    就只欣赏漫天的烟花绽放,搂住她的宝玉、黛玉。

    待烟花又看得百无聊赖之际。

    贾母便扶着鸳鸯起立,散会,歇息。

    李纨叹气,转头训戒贾兰:“瞧瞧你琮三叔,十二岁神童。

    兰儿。

    你要多向你琮三叔学习,可记得?”

    贾兰乖巧点头:“噢!”

    .......

    乾德八年的正月十七,微风细雨。

    相处两年多下来。

    晴雯姑娘与贾琮感情升温甚多。

    她这般身份、家世、脾性,在贾琮看来。

    便是非常缺乏爱。

    作为过来人的贾神童陪她探亲一转。

    不过是给她月例自由的小细节。

    却是让他在少女的芳心中悄然占据一片位置。

    贾府规矩森严。

    入画私藏哥哥财物,其实也不是真正的私藏。

    但是按照规矩,必须交给她们的看管人。

    而看管人又喝酒赌博不学好的。

    岂不糟蹋了她们的辛苦钱。

    然而,入画便是如此地被“冤枉清查”。

    奴才;一无人身权,二无财产权。

    是以。

    这对主仆俩每晚睡在一起说说笑笑。

    不知何时开始,现下变得自然而然。

    给他套上棉袄、斗笠。

    晴雯眉眼带笑道:“你说要南下,大老爷可答应了?

    那晚的长府大人又说了些什么?”

    林红玉安静地上前递过手炉,接口道。

    “是豫亲王选中了琮三爷,派长府雒老爷知会一声。

    因爷年纪小,两榜未定。

    并不上报朝廷选定入亲王府当值。

    雒老爷夤夜来访也只是便服出行,非是公事。

    说琮三爷倘若南下回故里。

    豫亲王爷想要琮爷参谋参谋水利。

    便是这点意思,大老爷岂有不答应的?

    定下夏末再去,是大太太叫我回的。”

    林红玉是个嘴快、能说的,把李纨都说晕过。

    她话中隐喻,有大太太罩着她的意思。

    贾琮问她:“芸哥儿可还来过?”

    “来过几次,都是向爷问安的。”

    林红玉顺嘴答完,放心陡然警觉。

    细思一阵,又闭嘴不言语。

    贾琮见状嘴角一扬,并未追问什么。

    晴雯自然也看出了什么,眉眼一弯,哼了声。

    这下不再担心林红玉争了,索性也原谅了她无礼插话的事。

    说道:“安定门你去过么?”

    “不去过也能找到,国子监那么大地方。”

    贾琮收拾妥当。

    晴雯点点下巴:“若是写了亲供入学。

    不回来,叫铁牛报个信。”

    .......

    .......

    梨香院屋内。

    朴素、淡雅的薛宝钗拉了香菱来叙话。

    莺儿在旁刺绣。

    “香菱,这么些年,我都不记得何时为你取的名字了。”

    薛宝钗微微一笑。

    仔细打量着出落得愈发好看的丫头,连声称赞。

    香菱呆头呆脑地道:“姑娘的学问,连姨老爷都夸。

    姑娘不留心,我却记着。

    正是四年前咱们进京。

    姑娘见了一池莲藕取的。

    这名字,听着也有香气。”

    “难为你记着。”

    薛宝钗唇角一抿,取笑道。

    “来年你去了那边琮兄弟一房,可别忘了我。”

    “姑娘怎么说这话,这事定不定还难说呢。”

    香菱眨眨睫毛,微微低眉:“香菱进了薛家。

    姑娘待得好,可不敢忘的。”

    “这便成。”

    薛宝钗柔和道:“我哥哥从金陵织造局购来几匹上好的湖丝。

    是打湖州转过来的,我叫裁缝做一套。

    赶明儿你过来拿。”

    香菱谢恩,退出。

    莺儿闷笑。

    薛宝钗没好气地嗔她一眼:“莺儿,你笑什么?”

    “姑娘可是进京选秀、户部报名造了册的。

    没准将来是贵妃,琮三爷尚未中举。

    姑娘如何就敢肯定他必是成大器的?

    所以....才叫香菱做个内应.......?”

    莺儿本是私下玩笑,她和宝钗一同长大。

    表为主仆,实是姐妹。

    莺儿熟知自家姑娘的脾性,自然也就口不忌讳。

    薛宝钗听后面颊一红,羞恼的瞪了一眼这个口不择言地死丫头。

    站起身。

    葱黄绫子棉裙拂动,摆起主子的正经款来。

    “你这没面皮的丫头,乱说什么?

    看把你惯的,今儿断不饶你......”

    说罢,提起裙摆就要上去揪莺儿的脸蛋儿。

    “呀。”

    莺儿一面掩唇笑着,一面四下躲:“姑娘且饶了我这一回罢,再不说了。”

    未几,主仆二人嬉闹成一团。

    ——————

    内城北的安定门、德胜门属于九门。

    防范严厉,德胜门在西北。

    安定门在东北。

    出示牌票。

    贾琮一行人才得进城门,入安定门之内。

    到达国子监大门集贤门,有守卫和门房。

    贾琮再出示牌票:“在下是由直隶学政老爷擢升。

    前来北雍填写亲供、学籍的。”

    牌票雕刻凸出的“北雍通行”。

    门房翻来覆去瞧瞧,打量他们。

    贾琮几两碎银便递了过去。

    门房咬了咬,笑道:“成色还足,直隶省的。

    哪府哪县?

    怎么不由老爷带过来?”

    “生员籍在顺天府西路厅宛平县,家祖是荣国公。”贾琮道。

    “荣国公?”

    门房闻言一愣,旋即赶忙把银子退回来,脸色慌张道。

    “国公子孙、曾孙有专门的博士老爷接待。

    小相公请跟我来。”

    还是家族名头好使啊。

    贾琮微微摇头,跟着进了。

    集贤门内左右两侧各有一座井亭。

    右方持敬门通往孔庙。

    二进大门太掌门东西设钟亭、鼓亭。

    过去便是三间四柱庑殿的琉璃牌坊,高大豪华。

    贾琮啧啧称叹。

    铁牛、曹达华也目瞪口呆。

    饶是他们见惯了国公府的气派。

    可和国子监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门房领他们直驱中轴线到辟雍。

    辟雍建立于圆形水池之上。

    座下方台,象征天圆地方。

    高达数丈,重檐攒心。

    六层台阶,六开间,方圆走廊环绕。

    三层琉璃明晃晃的,四方精致天桥可通。

    辟雍两侧为国子监学生三十六间教室。

    分为六个等级,每个等级六班。

    各有助教、博士来教书。

    此刻属于功课时间。

    可听见书声琅琅。

    道路只有看守、巡逻、杂役人员。

    这最高学府,倒是名不虚传。

    走上台阶。

    进入辟雍右方一间办公书房。

    修道堂宋博士接待了贾琮。

    贾琮填写了亲供、学籍。

    转交了贾赦、陈东生盖有印章的书信。

    “率性、诚心、正义、崇文、修道、广业六堂。

    你才是新入籍学生,来修道堂吧。”

    宋博士瞧瞧这位名声在外的人几眼。

    贾琮眨了眨眼,咨询道:“博士大人,学生能否只入籍,不来学堂?”

    宋博士看了他一眼,道:“其他人则不可,你却是四王爷认定了。

    可以开特例,不过南下回来。

    还得进行考试,功课顺便领了。”

    贾琮再领了功课作业、国子监学生凭证。

    共有五经书算等七门,四书只成了辅助。

    国子监专门培养参加乡会殿的考生。

    出得修道堂走廊,逢学生们下课。

    一位回宿舍的监生瞧他眼熟,想了想又转过身,叫住。

    “景之兄,在下汪精卫啊。”

    贾琮闻声也回头,打量半晌,略微恍然。

    “原来汪兄真进来了,固安一别。

    可不是许久未见,汪兄前程定了?”

    “捐了监生,再捐道员,熬实缺熬了这么久。

    等到一个江苏分巡道,过班了再过几月赴任。”

    汪精卫小有喜色:“四品云雁补子,可算发达了。”

    “恭喜、恭喜,可巧,我约莫夏秋也要南下。

    正好同路,汪兄进学堂是随性的么?”

    贾琮不动声色。

    心里却认定这汪大成后台硬。

    一次就捐了道员,没后台怎么成?

    而且是江苏分巡道啊!

    臬司按察使下来的人,比知县知府牛大发了!

    进士出身也未必有这个好运!

    这是祖坟冒青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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