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安德驿站西侧是非常接近运河的。
秦家那边的书信也派民间驿传,传了过来!
贾琮就叫贾芸、柳湘莲进来,让贾芸看了一些文件。
贾琮问道:“我的任务职责很繁重,比如吊刷案件这一项。
一个人是记不过来的,你文书工作行不行?”
贾琮观察入微地看见,柳湘莲似乎闪过一种鄙夷的眼神。
他仿佛知道贾琮刚才做了什么,但是贾琮装作看不见。
“这个,侄儿的字倒是识几个,这些怕忙不过来.......”
贾芸面有难色。
他小时候也进过族学,后来家道中落就不去了!
舅舅卜世仁又霸占了他们家的田地。
因此文化不怎么高,这事怕有困难。
贾琮看他写了几个字,就有定论了。
“好,你以后和铁牛一起管拜见我的客人、送银子之类的!
帐到我这儿记,先下去吧。”
这个安排比较妥当,贾芸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他和铁牛一起管银子,能够互相监督,不至于完全蒙蔽自己。
贾芸出去之时,甚是内疚!
觉得自己真无用,辜负了叔叔的信任,决定多看几本书。
贾琮便暗暗琢磨,得寻个办事效率高的秘书。
起码也得有秀才的学问、聪明灵活的脑筋!
绍兴师爷那个级别最好,死脑筋的书生就不要了。
这种人还真不好找,因为如果学识不够。
《大楚律法》他们都看不懂,还如何帮他?
“侍卫随从还听话吗?”
“噢,大人不必担心,俞禄、鲍二今儿送信返回来了!
虽有小伤,多是筋骨酸软,但也可堪一用。”
柳湘莲语气淡淡道:“伍三哥、武状元、曹达华身手都不错!
我吩咐他们轮班当值。”
定然是他们当值的时候,听到什么了。
而且王熙凤正门入,正门出。
停了一个多时辰,没事也有事。
在官场。
大老爷们玩个女人,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谁也不会大肆宣扬罢了。
贾琮倒不忌讳:“我看柳大哥似乎对某些事有偏见。
比如涿鹿驿的吃黑秤,此类事情并非只在涿州有!
你是浪迹江湖的游侠,有时行事不顾一切,率性而为。
但是官场上的事只能按照官场的规矩。
你如果拔剑杀人,逞一时之快不仅后患无穷。
而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再比如今天我的所作所为,这只是我个人的私事。
无需放到台面来讲,也不是大事。”
柳湘莲闻言秀气的眼珠转了转,抱拳道。
“大人说的是。”
“场面上叫我大人,私下我们也算兄弟。”
贾琮摆了摆手,柳湘莲走了。
他说过贾府除了两个石狮子,没有什么是干净的。
贾琮的思维和他不同,贾琮早已习惯了这种世界!
当做头发也可以逍遥自在。
塑料姐妹见机就撇清关系,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小憩半晌!
贾琮现在有一件事情轻松下来了。
自从升官成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他就不用每个月都参加考试了。
而且回京还有当皇帝老师的机会。
终于摆脱了八股文的魔咒,这事儿别说多爽快!
都察院规定他得从淮安府开始进行巡按。
京师到山东,再走出去,差不多有一千里!
这个不是直线路程,驿道是弯弯曲曲的。
约莫还有十天左右,才能到淮安。
这赶路也是让人劳累,谁说古代好玩的?
单单是这通讯和交通工具,就让人难受。
这时。
蓦然有铮铮铮的琴声从驿站的西北方向传来,清脆如泉过山石。
贾琮眉头微皱:“谁在深夜弹琴?”
他出门朝声源方向走过去,那已是跟他一行的女眷所在了。
木门还是开着的,不用说是妙玉。
贾琮门外听了一会,并没有进去。
然而裙风一动,妙玉却出来了,超然道。
“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不迟。”
走进妙玉屋子,桌椅茶几洁净得一尘不染。
因为她和邢岫烟有一层半师半友的关系。
贾琮便不拒绝,能让妙玉请来喝茶本就是件难事!
大概也是因为邢岫烟。
但贾琮并不引以为荣,这七八年走直隶、下江南、考科举!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见这个古怪的女人!
仅仅是他繁忙之余的一点消遣了。
妙玉背对着他,沏好了茶,她头上束的巾带很长。
回转身子走路时随着飘动:“这杯茶算我谢你,搭了你的顺风路。
当初来的时候,有师父人手随行!
平安无事,这几年倒怕路遇蜂贼了。”
“不用,修行之人南北奔波本是常事。
但你是女儿身,胆气就不小。”
贾琮此时斯文地喝了一杯:“再说岫烟是我表姐,婚事也基本成了。
你和她又有十年情分,就是你不说!
我也该问问,不知你此去到何处立足?”
妙玉厌恶地皱起眉头:“当初我离开玄墓山,便是为权势所不容!
得先安下师父的灵柩,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再说。
苏州是不想待了,天下寺庙何其多。
且我钱财还有剩余,再找个安身之地就是。”
“你带发修行也是为了病。
如今病好了、不打算还俗?”
贾琮眉头轻挑,打起了主意,倒不仅仅是为了妙玉的美色!
当然。
妙玉气质脱俗,是官宦家的女儿,美也是美的。
贾琮是想让妙玉来做自己的秘书。
这种穷研佛法、庄子的人,脑袋肯定不蠢。
带自己起草文书、下笔,肯定绰绰有余了!
眼前资源要学会整合利用,不然岂不浪费。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妙玉说不定就赶人了。
奈何贾琮先有人情在、后有邢岫烟的情分在。
妙玉才多了点耐心,却不接着谈下去!
此时的贾琮虽然有名气、有官位。
她却不了解,就入不了法眼,摸摸案上的琴弦道。
“公子可知此琴何人所造,抚它有甚好处?”
这古怪的性子又来了,贾琮心里暗笑一下!
他看过京城、扬州的印刷作坊。
贾府的筷子、家用器具都不是凡品。
一些木料自然认得出来,他摸了摸,皱起眉头不说话。
妙玉就小瞧了他几分,在她的人生观里面。
不符合她要求的,都是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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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屋里。
尤三姐稍显兴奋道:“他进去了哎,那个妙玉看起来是个正经人。
原来也会勾人。”
尤氏暗暗叹气,絮叨道:“高僧、名士、美人、知己!
官爷们所交的,不就这些么?
这样地方,我们总是劣势。”
尤三姐闻言冷笑:“最见不得这种装模作样的女人,一身骚浪样儿!
妙玉一路走来,这个不搭、那个不理也就罢了!
偏生清高成什么样,凭你什么人也不能进她的屋子。
一副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她纵使曾经是千金万金的小姐!
如今都不是了,还装个什么劲。
深夜请男人进屋,将来还不要来个贞节牌坊了?”
“罢了三妹,何必议论人家。”
尤二姐担忧地插过话说道:“我不放心的是,来日他夫人若是知晓我们!
会不会亲自登门来闹?
那样我们果真无法生存了。”
“应该不会。”
尤氏心有几分笃定。
“他夫人不像凤丫头那样泼辣,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
这样大闹,也是不给他脸面.......”
尤家这三个姐妹,对贾琮和别的女人怎样,是毫无办法的!
不敢也不会阻挠,但是醋味总有一些。
裁剪布匹的时候,不免狠狠下手。
尤氏也只能报以一声轻叹!
男人总是如此,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的。
看来以后不能事事迁就他了,时不时给他一个冷板凳。
等失去了,他才会知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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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琮又喝了一口茶,长篇大论、摇头晃脑地悠哉道。
“此琴乃伏羲氏所琢,见五星之精。
飞坠梧桐,凤凰来仪。
凤乃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
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
“伏羲令人伐之,其树高三丈三尺。
按三十三天之数,截为三段,分天地人三才.......
此乃瑶池之乐,故名瑶琴,长三尺六寸一分!
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
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内按五音宫商角徵羽。
后加二弦,又叫文武七弦琴。”
“我说的对吗?”
贾琮卖弄了一番,妙玉听得果然一笑。
贾琮的确见多识广,她的物品不是名贵,也是古董!
这琴也有多种名目,尽管只是传说,梧桐木是不错的。
妙玉檀口轻启:“不错,你不愧是状元!
不过弹琴有七不弹、六忌、八绝......”
“唔.......”
贾琮点点头:“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
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
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不净身不弹。
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不弹。
八绝,也就是八个字:清奇幽雅,悲壮幽长!”
“我听到这琴声,那我应该算知音。”
贾琮厚起脸皮,自我陶醉地一笑。
妙玉白雪似的脸瞬间红了。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妙玉的“太高”和“过洁”,曾经引发过两个人的不待见!
第一个就是;贾环,说妙玉不正眼看人。
唯独看宝玉什么的,贾环本不是好人。
他爱妒忌也正常。
可另一个人就不同寻常了,就是;李纨。
李纨当众说过,她不待见妙玉。
要知道。
李纨可是一位“活菩萨”,下人口中没有她的不好言论!
但是。
连李纨这么好的性子,都不能和妙玉相处。
妙玉的不讨人喜欢,也几乎达到极致了。
或许......在她的世界里,没人了解她。
也或许......她家道中落的经历!
在苏州玄墓山的一些“为权势所不容”的具体细节。
包括她对佛道的感悟。
造就了她这种性格,也就是厌世。
讨厌这个世界,讨厌陌生人。
毕竟几百年后也有这种群体,被戏称为佛系、圣体的心态!
这种社会人群的形成,不是天生的,而是时代的产物。
当然。
妙玉入的是佛门,喜欢的却是道家的庄子。
贾琮又喝了第三口。
妙玉才终于抓到话茬:“一杯品、二杯饮,三杯饮牛饮骡。”
“事情来了,我宁愿做俗人。
也不愿做雅人,茶道我不懂。”
贾琮甚是潇洒地喝完,告辞出去!
妙玉想想,起身送他出来,这次相谈。
这个人还是给了她一点好感的。
贾琮返回下榻之所,又接到铁牛的火速报信。
看完便脸色阴沉:“皇帝派太监下来监察,已经到淮安了!
这分明是节制监督我。”
一时间贾琮又头疼了,有这么一个不懂外地政治民情的太监牵扯。
总感觉要坏事。
幸好这个镇守太监是有点交情的刘知远!
可即便如此。
贾琮也心疼了,心疼他的钱!
不送礼,不搞好关系。
他就等着太监打小报告了。
二月十六,贾琮决定在德州暂停一日!
他备好德州三宝的礼物,往西行到运河口岸。
德州运河埠头,东西两岸山势凸出。
碧绿的水面泛出倒影,两岸有当差服役的民众开挖河道。
贾琮身穿蓝色的官服,按规定一到四品红袍。
五六七蓝袍,八九青袍,胸前背后獬豸补子,脚踏官靴!
身后柳湘莲、贾芸、曹达华等一一随从。
埠头亭子设了接风宴席。
未几。
只见运河上偌大一搜多桅多帆的、江南市舶司所产的宝船上!
走下来一个人,众太监簇拥。
这人一身七品青袍,补子鲜亮。
正是监察太监刘知远,按制也是七品。
贾琮远眺这边河岸,也有民众拉船,暗叹一声苦!
皇帝派太监下来,不仅他苦,老百姓也苦。
“哎呀!贾大人何必如此多费周折?”
刘知远一走上埠头,笑着拱手。
一见贾琮官服竟然比自己高好几级!
心里腻歪,老大不是滋味。
太监这种动物,总是小心眼的。
贾琮的巡按御史虽是七品,奈何兼着翰林院侍读学士。
刘知远本来也有司礼监的品级,出来时皇帝给夺了。
警告他办不好事,就别想要!
因此刘公公还没离京,就打定主意要在江南狠狠搜刮一番。
刘知远的名头也是“三省监察”,贾琮比他更腻歪呢!
这狗皇帝真是多疑啊,不过换做是他!
估计也这么干,巡按三省,权力太大了。
贾琮作揖还礼。
笑哈哈地、无比亲近地执起刘知远的手。
一路行到亭子。
贾琮笑说道:“应该的,公公和我同样是代天子巡狩天下!
正该和衷共济,为陛下分忧才是。”
刘知远眼睛一眯。
贾琮一句话就是应该平起平坐,相互团结的意思!
但是贾琮并没有看不起他,这就让他舒心。
最讨厌那些嘴炮文官,开口闭口说他们阉人。
柳湘莲、众太监等退出亭子守卫。
贾琮做了请的手势。
这两个即将在江苏闹出无数风波的大佬分宾主而坐!
贾琮优雅道:“公公请,我才来到德州,就听说德州有三宝。
扒鸡西瓜金丝枣,昨儿惦记着公公。
不敢先尝,今儿咱们一同品味。”
说着,便给他倒了一杯绍兴女儿红。
“嗯.......”
刘知远愈发舒心,碰了一杯。
这顿饭菜,就不下几百两银子!
他惬意地靠着身子:“西瓜金丝枣不合节令,定是冰窖里面存起来的。
难得,这些山东的鲁菜,我在宫里品尝到的也不多。
管不到那个司,托贾侍读的福,哈哈。
待咱家回去,定把这几样也带给宫里的娘娘们尝尝.......”
贾琮眼珠一转:“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不知哪位娘娘如此雅兴?”
“自是康妃娘娘!”
刘知远看了他一眼,附耳道:“最近正得宠呢.......”
“噢!”
贾琮故作恍然大悟,两人就你来我往地大快朵颐。
茶、酒、饭、菜,没有一样是凡品。
临了酒足饭饱。
贾琮变着花样说话,皱眉道:“刘公公,你看让这些粗俗的民众拉船多俗气呀?
书上有种说法,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
有酒我亦乐,无酒我亦癫,想刘公公您老是何等高雅之人?
莫不如顺风而来,顺风而去,引一二文士谈论其间。
江南江北必有无数人感念公公之文雅豪放。
闻风而来,岂非一桩流传千古的美事?”
“噢?这主意倒是不错,本官是何等高雅之人!”
刘知远挺挺胸口,贾琮又送上一千两银子。
刘知远当即吩咐山东民众不用给他当差拉船了!
看到贾琮这样“倾囊相交、句句肺腑”。
刘知远亦是感动不已。
“天下英雄,唯刘知远与贾琮耳”的感慨油然而生!
自认为是管夷吾与鲍叔牙、俞伯牙和钟子期的高雅之交了。
关键皇帝心里怎样看贾琮,他也拿捏不清楚,吃饱喝足。
刘知远就恋恋不舍了:“咱家倒是想进德州观光一番。”
“大可不必。”
贾琮巴不得赶紧送走这个瘟神。
“德州除了三宝,民生寥落,实在没有太多好处!
我刚到一天,州衙送的冰敬炭敬也是可怜。”
“这样啊......也好,那本官与兰陵兄。
就在淮安,不见不散。”
贾琮又亲自送他上船,看着宝船渐渐南下,洒泪而别。
结交好这个监察太监。
是贾琮想都没想就要做的事情,将来如果因为分歧彼此上书攻讦!
皇帝明显更会信太监,这是贾琮保住乌纱帽不得不做的事情。
官场是一面筛子,淘汰善良人。
剩下的都得或多或少有一点恶棍的本性,不然办不成事。
此外联络贾元春,刘知远也无疑是最好的中转站了。
但是贾琮还是非常不满,司礼监太监胃口太大。
没有几十万怎么填得饱?
就像万历派出的税监,贾琮仿佛看到了民不聊生的状况。
现在杞人忧天也无益,晚间再到安德驿站歇了一晚!
次日。
贾琮一行人就启程直奔恩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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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德州城时。
几个妇人无不好奇地掀开帘子观望。
但见大街上有人奔走相告。
“前儿州衙的申明亭贴出了告示,贾御史已到山东!
按惯例咱们可以拦轿申冤的。
官府处理不了的事,可以告诉御史.......”
一位牙婆碎嘴:“话是这么说,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拦路告状,一般御史老爷都心烦的!
除非窦娥那样天大的冤屈,不然张家短、李家长的事。
官老爷们才不理你.......”
一个挑担的插嘴道:“哎呀我说薛婆子,前面运河的事你没听说吧?
新任的这位御史大人,请了刘公公一顿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