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劳族长操心了,天热,您喝口水歇歇吧。”
少年缓步而来,即使身上是缁色麻布衣衫,却也肤白如玉,嫣红的唇噙着抹笑,温润如玉。
便是族长因为他明明不是徐家子弟的原因心里怨怼,可也不得不呼吸一顿。
可下一刻,族长回过神,冷哼一声:
“我不操心?我不操心让她们两个妇人养一个注定活不长久的孩子,她们的以后怎么办?!”
族长说着,心里也有股子火气:
“你自己什么身体自己不知道吗?你若是呆在这个家里,以后你不在了,你奶,你娘如何活?你姐姐妹妹,又有何依靠?!”
“那我肯定会在我不在前安顿好奶,娘,长姐和小妹的。”
徐瑾瑜语气平缓却坚定的说着,徐老婆子扶着徐瑾瑜的手臂,握的更紧了些。
“一个病秧子,能做什么?!”
族长气的胡子抖动,他看着徐老婆子:
“志平家的,你家里向来是你拿事儿,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尽早做决定,此子,不宜久留啊!”
生的再好,可只那副病弱身子,便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族长眼中亦闪过一丝不忍之色,但很快就转为坚定:
“瑾瑜,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也能看到你奶和你娘为了你有多么辛苦,若是你心里还有一两分孝心,就,就别拖累她们了。
至于你,我也不会让你光着身子离开,族里去岁还余十两碎银,你一并带上,外头若有那招赘的人家……”
“够了!族长,我老婆子敬你是族长,才听你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瑾瑜一日是我家的孩子,一辈子都是!
莫说他看病吃药费银子,就是砸锅卖铁,我也心甘情愿!你老大一个人,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到底安的什么心?!若是我们瑾瑜被你气出个好歹,就别怪我老婆子上门了!”
徐老婆子越听脸色越难看,族长听了徐老婆子的话,知道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可他满心为这对儿婆媳,如今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气的面色通红:
“往日看你你也是个拎的清的,今个一看,也是个糊涂的!”
“我糊涂?我家关起门来,好好过自己日子,招谁惹谁了?!我家的孩子,养不养我自己还不能决定了?!”
“你!”
要看这徐老婆子和族长都快要打起来了,赵庆阳摇着蒲扇,慢悠悠走过来:
“吵什么啊,瑜弟说有法子就有法子,没偷没抢的,你这族长掺合人家家事儿做什么?”
“哪有你个没眉毛的黄口小儿说话的份儿?!这是我徐氏一族的事儿,今日我来是商量,若是谈不妥,明个我便昭告全族来定这小子的去留!”
徐老婆子和徐母一手好绣活养活了三个孩子,还能偶尔吃上一顿肉菜,乃是不少人眼红的对象。
徐瑾瑜听着这里,眉头微皱,古代的族长权利确实大,而且现在家里没有一个主事的男丁,若是这事儿真的闹大,他们家就是一块迎风招展的大肥肉。
徐瑾瑜想到这里,面上含笑,似乎并未因为族长的话心中兴起半分波澜,只那分养气功夫便足以让人侧目。
赵庆阳看着眼前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尤记得当初,他被一步一步牵着鼻子,立下赌约的时候,眼前这少年便是这幅淡定自若的模样。
“族长方才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不过,我可否问两个问题?”
族长听了徐瑾瑜这话,眉头微松:
“还是瑾瑜明事理,有什么要问的,你且问吧。你们两个也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的那些孩子都还是不错的。”
“族长,你……”
徐瑾瑜拉了拉准备撸袖子的徐母,唇角弧度不变:
“瑾瑜一问,瑾瑜之相貌品行,以族长来看,您口中那些孩子可有能胜我者?”
族长:“……”
这让他怎么回答,都是些河里淌泥里爬的皮猴子,哪里有眼前这小子打小便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来的俊秀?
“……目前,没有。”
族长说的心不甘,情不愿,随后又立即补充:
“可是他们都有我徐家血脉,一个个身体倍棒儿!”
徐瑾瑜只是笑笑:
“好,瑾瑜二问,瑾瑜如今已考入东辰书院,族长可能担保,能给我奶和我娘一个定能考上东辰书院的孩子?
如若不能,请恕瑾瑜不能离开。毕竟,一个处处不如瑾瑜之人,让瑾瑜把家人让出去,只为了那点血脉着实可笑了些。”
“……什,什么,东辰书院?!”
族长眼珠子瞪得溜圆,呆呆的看着徐瑾瑜:
“你才十二岁,怎么,怎么可能?!”
“东辰书院的择录函还在我家老头子的牌位前供着,族长要不要看看?!”
徐老婆子冷笑这说着,族长张了张嘴,很想硬气的甩袖来句不看。
可,那可是东辰书院啊!
满京城上下,读书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要挤进去的!
就是村里的刘秀才那幼时是十里八乡的聪明,可也没有考进去!
“我,我先看看,先看看!”
族长回过神,呐呐的说着,只是语气已经不似方才那样强硬。
徐老婆子冷着脸没动,徐母本来也不想动,但是她更想看看这族长真真正正看到了她家大郎的本事,得是什么表情,这才冷哼一声:
“族长要看,就来看吧!”
徐母领着族长来到了徐志平的牌位前,一个木匣子正供奉在前,族长本想上柱香,却被徐母给拦了,但见徐母冷笑如噙冰霜:
“您还是别上香了,上了香要跟我爹说什么?说您今个要把我徐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撵走?也不怕我爹半夜来问候你两句?”
族长浑身一僵,身后传来几声憋笑,族长回身一看:
哼!又是那没眉毛的小子!
可是这会儿族长没有和赵庆阳计较的心,只巴巴看着那木匣子:
“我,我要不先净个手?”
“别了,您就这么看吧!”
还想亲手摸她家大郎的择录函?想得美!
族长看着木匣子里那洒满了银箔的择录函,精致的纹样,行云如水的笔法,让他不由呼吸一滞。
他虽然识字不多,可是那东辰书院四个字确实认的清清楚楚。
没想到,徐家里看着最软弱可欺,一家妇孺的徐志平家,真的飞了一只金凤凰!
“嘿!我就说瑜弟有办法吧?”
赵庆阳这会儿心里不是不惊讶的,那可是择录函!
但是,不妨碍他给族长添堵。
族长狠狠刮了赵庆阳一眼,这才将目光落在徐瑾瑜的身上,满面笑容,连褶子都挤成了菊花状:
“我素日好饮,多喝了两杯,竟是跑到志平家说起了醉话了,啊哈哈!大郎啊,你可别放在心上,你就是咱徐家,铁板钉钉的徐家儿郎!”
赵庆阳:“……”
“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
赵庆阳嘀咕的几句,族长听到了也当没听到,等出了门儿又冲着徐老婆子说了好些软和话,见徐老婆子面色没有先头的僵硬,这才准备离开。
却不想,徐瑾瑜又唤住了他:
“族长,瑾瑜还有一事。”
“你说你说!”
族长这会儿看着徐瑾瑜,那跟看着载入族谱的光辉记事一样,那叫一个喜眉笑眼。
徐瑾瑜面上的表情没有因为族长态度的转变而有丝毫动容,只道:
“我记得幼时通读族规之时,隐约记着若有读书之才的徐家子弟,族中必有帮扶。”
族长听后,点点头,有些为难道:
“是有这回事儿,可是……咱们徐氏一族早已大不如前。”
徐瑾瑜含笑道:
“族中的情况我当然知道。”
“那大郎的意思是……”
“徐二牛家的地不错,本就离我家也近,若非因些陈年旧事,本就是我家的,瑾瑜不求族中帮扶,只求物归原主。”
徐瑾瑜面上笑意不减,可是那双桃花眼却黑黝黝的沉凝着连族长看到都不由心颤的冷然。
“这,徐二牛一家本就不事劳作,若是没有那片肥地,只怕日子……”
“徐二牛家的日子与瑾瑜有何干系?能让族长您亲自替他家三子说和,想来也是有些家底的。”
徐瑾瑜这话一说,族长满面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大郎看着生了张观音面,可是丁点儿亏都不吃!
徐二牛只是惦记了一下他家的男丁位置,他便张口就要徐二牛一家的命脉!
“这事儿,我先琢磨琢磨?”
族长试探的说着,徐瑾瑜面上笑容不减,只是眸子沉了下来,族长立刻道:
“给我一日功夫,我去和徐二牛谈谈!”
徐瑾瑜这时眸子才有温度,一幅很好说话的样子,声音清朗悦耳:
“劳烦族长了。”
“不劳烦不劳烦!”
族长摆着手离开了,只是心里却是不住咋舌,这大郎心也忒黑了!
走到门口,族长险险和一人撞了满怀,那人怒目而视:
“吾乃镇国公护卫,尔敢拦路?!”
族长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连连告罪,正在这时,那人突然眼睛一亮,声音洪亮道:
“世子!国公请您回府……”
声音渐远,族长才敢探头看去。
嚯,原来是那没眉毛的小子!
族长一时冷,一时热,随后混混沌沌的归了家。
如若他没记错,那大郎家里,可是连那位世子都指拨着干活!
等到夜里,有人叩响了族长家的门,却不想人连面儿都没露,直接丢了一锭银元宝出去。
随后,族长压低了声音道:
“拿着你的银子滚!瑾瑜这辈子都是我徐氏一族的孩子,谁也别想让他离开!”
“嘶——”
银子结结实实砸在头上的那人,也是心里一懵,这让他如何和主子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