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就像是一道惊雷般从耳畔响起。
不,不是像。
池屿闲浑身一颤,被突然响起的雷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接下来数道雷声接连响起,刺眼的闪电断断续续地照亮了黑暗的佛堂。
同时也照亮了猛然间出现在佛像旁边的韩文斌。
惨白的闪电照在泥像上,那副温柔的五官在此刻却仿佛渗出了寒意。
陆小凤听到动静之后猛地回头,恰好与一道闪电重合,清晰地看到了韩文斌脸上的恨意与悲痛。
站在旁边的池屿闲左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身上那种懒懒散散的感觉瞬间消失。
如一把锋利的刀骤然出鞘似的,冰冷的气势猛地席卷了不算大的佛堂。
陆小凤和韩文斌都察觉到了这一点变化,但是都没有开口,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
“你是说,这座佛像就是李夫人?”陆小凤眉头稍皱,再次将目光放在了佛像上。
韩文斌眉眼下沉,语气带着几分不满:“是丝雨,不是李夫人。”
他此刻对“李夫人”这个称呼都觉得恶心,由此可见对李益林是有多么得不满了。
韩文斌缓缓上前,目光留恋地扫视着矗立在面前的佛像。他抬手轻柔地拂过泥质的表面。
“哗——”的一声巨响,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没一会儿空气中就充斥着水汽的潮湿。
池屿闲往里挪了几步,离门口远了些许。
在哗哗的雨声之中,韩文斌缓缓开口:“两月前,我刚从北地回来,却听到了丝雨的死讯。”
他凄然一笑,继续说道:“那天也是下了这么大的雨,我来的路上已经有不少的山坡塌方了。”
韩文斌的目光变得悠长,似乎是在脑海中翻看着那天的记忆。
大雨倾盆,也正是因为雨势太大,将通往掩月山庄的一小段路给冲塌。他只好另寻了一条鲜有人往的小路走,却碰巧走到了小师妹的墓地。
他这次来掩月山庄本就是来祭奠小师妹的,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找到了小师妹的葬身之处。
李益林和小师妹是夫妻,墓地选在距离掩月山庄近的地方也正常。只不过那天刚好下大雨,不仅连道路冲塌了,就连小师妹的墓都给冲塌了。
闪电不断地闪烁着,将那一小片泥泞照得格外得清晰。
一口漆黑的棺木就那么摆着,或许是因为已经深夜了,掩月山庄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那口棺木被雨水冲刷出土,又被雨水击打了许久,这里树木很密,期间有不少的动物活动。
那口棺木不知道被什么动物给破坏,上面破了一大个洞,雨水纷纷往棺木里灌。
韩文斌看到这一点心里很是难受,想着先帮小师妹收拾收拾。
却没想到那口棺木里并没有尸体。
“尸体消失了?”
陆小凤听到这里,有些吃惊,如今在看着面前神似林丝雨的佛像,一股寒意袭上全身。
从他的表情中韩文斌也能猜出来他已经明白了什么,于是冷笑一声。
“李益林根本没有将师妹的尸骨收敛,甚至连死因都在隐瞒。”
韩文斌说道愤恨的地方,胸口一起一伏的,幅度很大,看上去就觉得他被气得不行。
“丝雨根本就不是病逝。”
他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如今置身事外的李益林给拨皮抽骨。
从韩文斌的口中得知,李益林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对林丝雨真心真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爱意逐渐地减淡,甚至还移情别恋。
而他移情的对象正是服侍在林丝雨身边的侍女,两人情投意合之后便一直看林丝雨不顺眼。
最后,甚至在对方每日要用的药中下了毒,小半年后,林丝雨毒发身亡。
那个侍女下的毒有些明显,林丝雨死后嘴唇乌黑,一看就不像是正常死亡。
但事已至此,为了防止惊月堂的人发现尸体的异常,李益林竟然将林丝雨的尸体塑成了泥像。
而下葬的棺木里却空无一人。
刚开始的时候李益林还觉得林丝雨的泥像有些骇人,但直到有人以为他是思念亡妻并安慰了他之后,他才为这座泥像造了佛堂。
装着装着就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真相了,还当着以为自己是一个痴情.人,还在心中暗自感慨:若是林丝雨知道自己为她祈祷,岂不是会很感动?
他连自己都快骗过去,不仅在自欺欺人,还引以为傲。若不是韩文斌对林丝雨情根深种,非要将事情查清楚,恐怕在外人眼中,他还是那个用情至深的掩月庄主。
听罢,陆小凤长叹一声,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之前李氏夫妇恩爱的场景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闪回,时不时地穿插着韩文斌对小师妹的描述。
池闲屿并没有陆小凤那么心情复杂,毕竟这三人对他而言和陌生人差不多,并不是他的朋友。
因此,他在听完之后很快就走了出来。甚至还格外冷静地询问在一旁早就泪流满面的韩文斌:“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办?”
韩文斌是江湖人士,听到他的询问后第一反应就是要杀人偿命。
但转念一想,就这么杀了李益林岂不是便宜了他?这怎么能比得过小师妹的痛苦?
似乎是看出来了他眼中的挣扎,陆小凤感叹一声:“报官?”
这两人都是他的朋友,因此他心里有些复杂,但绝不会因此包庇李益林。
他只不过是觉得记忆里那位温柔的林丝雨有些可怜。
若是没有嫁给李益林,对方或许会继续做她的惊月堂小师妹,将来成为一名行走江湖的侠女,又或者会和韩文斌在一起。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斯人已逝。
后续是如何发展的池屿闲并没有过多的注意,他当时听着外面的雨声不由自主地发起了呆。
等到陆小凤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的时候,他才发现另外两人已经商议好了对策。
天色已晚,外面的雨势不见小,落在屋檐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噼里啪啦声。
韩文斌抬手抚摸了一遍林丝雨的泥像之后便从窗口一跃而出,径直走近了雨幕之中。
秋雨寒凉,雨水却无法冲刷掉他身上与心上的冷意。
“哎,世事无常。”陆小凤扯了扯嘴角,这时也有些沉寂。
池屿闲回过神来,抖了抖一直握在手里的伞,轻声说道:“走吧。”
他的声音微凉,听不出来什么情感,哪怕刚才听说了林丝雨的事情,他依旧是这幅平淡的样子。
陆小凤微微颔首,和他并肩走了出去。
雨点很大,好在池屿闲随身带伞。
只不过他的伞没有那么得大,两个成年男子撑起来难免有些拥挤。
但他也没有丢下陆小凤一个人,于是有些勉为其难地让对方走近了他的伞下。
雨滴打在伞面上,又顺着弧度下落在地面上,“啪”的一下在地面炸开。
伞下的空间很小,池屿闲一时不知道是礼貌地将伞向陆小凤那边倾斜,还是顾着自己。
好在陆小凤率先做出了选择,他比陆小凤稍矮一些,因此陆小凤便接过了他手里的伞。
对方动作自然地将伞面往他这边倾斜,一边往回走还一边若无其事地询问:“池兄一直都带着一把伞,今晚刚好派上用场。”
池屿闲都已经做好了对方问他为什么要经常带伞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并没有开口。
既然如此,他也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了。
两个人离得近了,便比平时更能观察到平常观察不到的。
比如池屿闲很白,是那种不见阳光的苍白;再比如他皮相极佳,长相偏硬朗,让人一眼看过来就觉得他有些冷漠和攻击性。
陆小凤不禁有些好奇,面前这位练武奇才究竟是什么人,他总觉得对方游离在世界之外,仿佛随时都可以消失似的。
虽然对方从未提及过自己的事情,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消极避世的感觉。
真该将对方介绍给花满楼,说不定就不会这么……阴郁了。
陆小凤这么想着,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只不过还没等到他开口,早就察觉到他不加遮掩的目光的池屿闲就微微偏过头看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陆小凤哼笑一声,并没有回答。
“不说就算了。”池屿闲转过头去望着路,被风吹斜的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衫,一些凌乱的长发紧贴在他苍白的脸上。
宛如黏腻蜿蜒的小蛇。
路面积了不少的雨水,两个人的衣摆都被打湿了,紧贴在腿上被夜风一吹,不免冷得发抖。
陆小凤还好,他有内力傍身,池屿闲却冷得不断发抖。
不过好在回去的路没有那么长,他们很快就回去了。
夜风呼啸,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大雨,一些声音开了口之后就有些不容易被听到。
以至于池屿闲站在廊下合完伞之后转身准备抬手开门的时候并没有听到陆小凤的声音。
“嗯?你说什么?”
他回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陆小凤。
陆小凤:“已经出来这么久了,是时候回去见花满楼了。”
“池兄,要不要一起?”
他这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