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冼马有太子特发的令牌,不受夜禁限制,带着车队一路急驰,终于在寅时一刻通过延平门,三刻到了国子监的大门外。
东宫冼马勒住疆绳,国子监大门内外灯火通明,不用问,肯定是魏璋干的好事,此人平日闲散得让人鄙夷,拼命的时候又让人敬佩。
让魏璋做国子监与太医署的“飞来语”老师,学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不对,学生会往死里拼命,就像当初译语人选拔前的学习期一样。
旅贲军队副很纳闷:“国子监什么时候开始上早课了?”就算早课,也没这么早吧?
国子监的门房见到他们来,没有半点惊讶,提着灯笼出迎:“东宫冼马,可是带了书籍来?”
东宫冼马翻身下马,点头:“告诉魏七郎君,飞来医馆的书籍都在车上,还有大医仙另外赠送的文具。”
门房赶紧行礼:“请稍等,魏七郎君正带着学生们在上早课,奴立刻就去。”
“早课?”东宫冼马问。
门房是位壮实的汉子,笑着回答:“魏七郎君说月底考试,学生们自发早课。”每天只睡三个时辰,除了吃饭,都在学习。
很快,学生们潮水一样出来,抱着打包好的书就往里面走,颇有蚂蚁搬家时的齐心协力,不出两刻钟,车上的书籍搬得干干净净。
“只让你们搬书,”旅贲军队副拦住三名学生,抢下自热小火锅、饮料和瓶装咖啡,“谁让你们抢吃喝的?”
三名学生扮了个鬼脸,逃也似的进去了。
东宫冼马平日总是半睁半闭的双眼,忽然就睁开了:“饿了吗?赶紧吃。”
于是,旅贲军们拆掉包装纸收拾好,往小火锅里倒清水,然后等着锅子冒热汽,迎着还有些刺骨的夜风,吃得吸溜吸溜的,喔,这辣得可真爽快!
东宫冼马塞给每人一瓶咖啡:“喝完。”
旅贲军队副有些不明白:“总觉得您在提防谁?”但还是拧开瓶盖,一仰头开始喝咖啡。
等他们把咖啡都喝完,分类装进各种颜色的塑料袋,魏璋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嘿,还有吗?”
队副秒懂,双手一摊:“吃完了。”
魏璋立刻垮了脸:“是不是兄弟?不给我留点?”
东宫冼马向魏璋行礼:“某回东宫覆命,垃圾回收的事情就拜托了。”说完,上马扬鞭走了。
“跑这么快?”魏璋一脸鄙夷,随手勾住队副的肩膀,“说,还有什么。”
队副这才明白,东宫冼马防魏璋:“哎哟,还剩一箱饮料了,大医仙给我们的辛苦费,你也不能明抢吧?”边说边向军士们使眼色。
军士们也秒懂,迅速收拾完毕,抱着饮料箱驾马车离开,生怕魏璋动手抢。
队副掀开魏璋的胳膊:“对不住啊,急着回去覆命,告辞。”说完,上马开溜。
一眨间的功夫,国子监大门外空空荡荡,魏璋“切”了一声,走进大门,向早课教室走去
。
魏璋现在要开早课就开,想什么时候考试就考,但刚开始可不是现在的样子。
时间倒退一些,卢祭酒在魏璋正式授课前,召集所有学生(包括太医署的学生),郑重其事地颁布了新规,如有违反者立刻开除学籍,决不姑息。
对于所有学生来说,尤其是太医署的学生,学习“飞来语”时间紧任务重,为了不耽误学期考试和其他课程的进度。
魏璋直接开了早课,主打一个“爱学不学”,国子监的学生们立刻从家里卷了铺盖住校;而太医署的学生们因为离得远,还特意找太医令开了夜禁通行文书。
真是为了求学,起早贪黑。
魏璋的第一课,最大教室都挤不下报名的学生,只能大开门窗,给学生们占位听课。
起初,太医署被淘汰的学生还没补齐,贵女学生们还在招蓦中,魏璋的课堂上全是男子。
直到“第三课”,以贵女崔五娘为首的贵女学生以及寻常女学生们走进国子监,课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女学生?!
国子监的男学生们立刻抗议,自建成以来,还没有女学生的先例。
因为能进国子监的学生,个个出类拔萃,心高气傲在所难免。
大郢的贵女们与男子一样,自幼识字读书学算数等等,但平民女子们都不识字,让她们进来学习岂不是浪费机会?!
于是,学生们先后抗议到卢祭酒和魏璋面前,他们对卢祭酒是发自内心地敬佩。
至于魏璋嘛,呵呵,“在春闱大睡三日”的闲散郎君,不过是抢了上飞来医馆的先机,又仗着太子妃的关系,才能当上老师。
不然,国都城那么多名师,哪轮得到魏璋?
卢祭酒平日的耐心极好,面对学生们的抗议也只是尽力安抚,当然,私心里也想给魏璋增加一点难度,毕竟“真金不怕火炼”,这帮心高气傲的学生需要不拘一格的老师来磨磨气焰。
只能魏璋能让学生们打心底里服气,才能做好
魏璋站在门边,把学生们的抗议听得一清二楚,然后敲了敲花窗:“你们要不要上课?不上可以退课。”
学生们对魏璋怒目相向:“要我们上课可以,把这些女学生赶出去!”
魏璋的视线特别鄙夷地扫过他们:“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十有七八都是女子。怎么的,你们怕被她们超过脸上挂不住吗?”
学生们义愤填膺:“不可能!就算是,那也是飞来医馆的医仙,可不是大郢的普通女子!”
魏璋竖起一根手指,有些得意:“真不一定。现在飞来医馆的二十四名译语人,就是我急训出来的,女子占了三分之二。”
学生们目瞪口呆。
魏璋不紧不慢地讲故事:“当时我在飞来医馆挑选译语人,皇后殿下身边的女官,崔五娘身边的女军男军,旅贲军士,以及各家的家仆里面任选。”
“最终考核,女官和女军顺利通过,还获得了大医仙特别颁发的红证书,还有礼物。”
“助教呢?”
从飞来医馆下山的三名译语人助教,应声而出。
魏璋问:“是不是?”
译语人同时点头,没错,并掏出珍藏的红证书和纸笔,展开给学生们看。
学生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大红本的证书上面,尤其是封面上的烫金字体,特别闪亮,不约而同地有了想要的念头,好想要啊!
魏璋示意译语人收好,更加鄙视这群心高气傲的少年郎:“你们身为大郢贵族世家的少年,为难平民女子,心胸如此狭隘,目光短浅得让我汗颜!”
“这课,你们爱上不上。”说完,魏璋一甩袖子出去了。
等魏璋回到大教室里,崔五娘带着贵女学生,平民女学生,以及三名助教,一起面面相觑。
平民女学生们个个手足无措,有机会能学到飞来医馆的医术,报名成功以后激动得整晚都睡不着,一大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赶来上课,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局面。
一名女学生走到崔五娘面前行礼:“要不,奴还是走吧。”
崔五娘摇头:“我既然允了你们报名,除非考核落选,不然你们谁也别想走。”
正在这时,包了脑袋的崔盛大步走进国子监,先向卢祭酒行礼问候,然后穿过抗议的学生们,径直走进大教室:“医仙们眼中没有高低贵贱,有这个念头的,不学也罢。”
崔盛看了一眼魏璋:“魏师,上课时间到了,不讲课作什么?”
魏璋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你来听课?”
“不行啊?”崔盛微笑。
“不对,”魏璋立刻意识到另一桩事情,看向崔五娘,“你也听课?”
崔五娘也同款微笑,微一点头。
魏璋哭笑不得:“你俩水平都超过飞来医馆的译语人了!上什么课?”怎么也没想到,崔五娘也有这样胡闹的时候。
崔五娘笑着问:“如果我们通过这里的考核,郑院长和金老会不会也给我们发证书?”
魏璋怎么也想不到,母子俩打这个主意呢,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我……你们……说你们什么好?”
“就算你们通过考核,也只有上网课的文书,卢祭酒已经在准备了。”
崔五娘和崔盛互看一眼:“告辞。”
“等会儿!”魏璋在崔氏母子俩走出教室前出声,“交出飞来医馆的教材,我有用。”
崔五娘向崔盛眨了眨眼,两人默契地从袖子里取出抽杆文件夹包住的教材,递到魏璋手里。
贵女和平民女学生们的两眼放光,飞来医馆的教材……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魏璋拿着红色和绿色的抽杆文件夹,高声说道:“无论男女,谁能拿到飞来语考核的第一和第二,就可以拿走飞来医馆的教材。”
说完,魏璋把两本文件夹高高挂在讲师位上,一阵风吹过,纸页有轻微的哗哗声,与大郢的书完全不同,仿佛振翅欲飞的异蝶。
女学生们迅速找好位置趿坐,专注地望着魏璋。
魏璋拿起教鞭:“如果觉得考核时会败给女学生,尽管走,别在我这儿丢人现眼!”
呼啦啦一下子,僵持着不动的男学生们冲回教室,各自找位置,脸上带着“你赶我也不走”的神情,恶狠狠地盯着魏璋。
魏璋又一次挫他们锐气:“飞来医馆考核时,有几名旅贲军士对着女学生不干不净,各种挑衅,被队正和队副除了军籍赶下山,你们好自为之。”
男学生们眼中的傲慢尽显无疑。
魏璋眼角余光忽然看到窗外,崔盛扮了个鬼脸,这时候才明白,他们是特意来为平民女学生们开路的,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安心上课。
魏璋的视线扫过每一位学生:“飞来医馆的译语人学习只有三周,他们每日睡三个时辰,从早到晚都在学习,你们做不到就是丢大郢世家的颜面!”
“现在,开始上课。”
大教室外有个极小的院长,栽了两棵银杏树,现在满树枝都是小小的绿叶,教室最偏僻的花窗旁,卢祭酒拿了一份魏璋准备的教材,认真听。
卢祭酒偶尔抬头看着新绿的小叶,以及被小叶遮住的遥远的飞来医馆,不由地心向往之。
没多久,国子监的两名司业也捧着教材,蹲在角落蹭课听,不为其他,万一哪天能上飞来医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