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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 20 章

    光阴去来,则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姜月自灿州来逐城,已有两年半,入青云书院读书也有两年,该识的字大多也识得差不多了,总归日常生活不成什么问题,若是送去铺面里当账房学徒,倒也够用。

    去做学徒自己赚钱这件事,姜月倒是主动和聂照提起过一两次,但每次都以聂照用筷子狠敲她的头,说她还没人家门口的石墩子高,去做什么而告终。

    姜月因而太顺九年,还在青云书院的青苗班读书,倒不是她不努力,而是她开蒙太晚,在一众同门中显得格外笨拙,并不灵光的样子,尤其算学课极差,青云书院要求学生“礼乐射御书数”六门,每一门都达到甲,方才能顺利升学。

    她迟迟达不到标准,聂照还愿意送她读书,足见聂照对她相当的仁至义尽,姜月每每想到此处,不由得泪意横泗。

    今日是青云书院的年试日,书院年试共有两次,一次在夏季,一次在冬季年末,考完后便有二十天的长假。

    一早聂照就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了。

    姜月打了个哈欠,他被传染得也打了个哈欠,困得眼角泛泪,聂照气得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清醒一点,洗脸去。”

    早前小屋是用竹板隔开的,隔音并不好,也十分纤薄,聂照原本是想重新整修,但去年秋天一场暴雨,房顶的茅草被掀了,吹得一地狼藉,聂照当夜不在家,等他第二日回来的时候,姜月缩在厨房角落里,又发起烧。

    他干脆就将整个院子推掉,重新起了几间青砖房。

    新房比之前的宽绰明亮,进门后是一间小厅,靠窗处摆放着姜月的书桌,地上堆着一摞书本,桌子上放着收拾整齐的笔墨纸砚。

    西侧是聂照的房间,东侧是姜月的,聂照和姜月的房间中间用砖瓦隔断,姜月房间里的小床也换成刷了桐漆的松木床,靠墙处添了座小衣柜,如此她这房间就满满当当了。

    她揉揉眼睛,将衣裳套好,出去洗脸,聂照便手脚麻利地将她的被褥叠好,拍平褶皱,将掉落的两根头发捻起清理好,姜月此时已经洗漱好了,在院子里问:“三哥,今早吃什么?”

    聂照将袖子折上去,边走边道:“早上蒸的包子晾得正好,煮的粳米粥,你坐个小几在灶台前吃。”

    姜月搓搓冻得冰凉的手,果然在灶台上发现一屉八个包子,一海碗米粥,还有一小碟小菜,包子卖相不佳,白面包子蒸成了烤包子,外面一层皮烧得焦黄,还有发黑的部分,粥也无法言说,夹生,小菜是外面买的,味道尚可。

    聂照走进来,手忙脚乱把蒸屉拎起来,结果被蒸汽烫了手,连忙捏了一下姜月冰凉的耳垂,才把蒸屉取出来。

    他最近刚开始学着做饭,质量暂且就不提了,至少他这种娇娇公子,自己是吃不来的。

    不过姜月好养活,喂什么吃什么,从来没嫌弃过聂照的厨艺,多少给他了勇气在厨艺之路钻研不懈。

    她坐在小凳子上,窝在灶口火堆前,捧着包子狠狠咬了一口,跟他竖大拇指,口齿不清夸赞:“三哥,包子好好吃。”

    馅儿是冬笋掺了豆干的,很鲜,外皮脆脆的,姜月如此形容,聂照还算满意,不枉费他卯时就起床和面了。

    他能容忍姜月,也有她嘴甜的缘故。

    “好吃就多吃几个。”他多捡了几个包子给她,毕竟这些东西除了她也没人会吃,他一会儿出门吃点别的。

    说完,聂照从腰间抽了梳子,站在姜月后面,给她梳头。

    姜月自己只会在把头发分成两半,在胸前编成两个辫子,前两年她的头发被人剪得东一块西一块,就连最简单的两个辫子都梳不成,聂照看她眼睛红红的,被逼无奈接过了这个差事,一干就是两年。

    但他梳头的技术和做饭一样,也不可言说。

    “三哥,疼疼疼。”姜月咬着包子摸自己要被扯掉的头发,她眼睛梳得都被吊起来了。

    “你懂什么,梳紧点好看。”聂照虽是如此说,手上还是轻了些。

    “可是三哥,现在时兴鬓如云堆,要松松的好看。”

    “……他们没有审美,梳紧了精神。”

    “哦。”三哥梳的头发比她梳的好看,姜月还是选择信她三哥。

    聂照当然懂云鬓雾绕之美,显得人优美轻盈,也能修饰面型,这东西好是好,但问题所在的关键在于,他不会……

    他给姜月梳了个自己拿手的双环髻。

    姜月原本就眼睛圆圆,现在被梳得脑壳圆圆,脑袋旁边又有两个圆圆的环,走出去,人家下意识就会觉得这小娘子名字叫圆圆。

    姜月顶着一头圆圆,埋头苦吃圆圆包子,聂照在盒子里翻出一对红色发带,分别系在她两个圆圆的环上做装饰,然后捧着她的脑袋上下左右欣赏打量,最后得出结论,感叹:“真喜庆,我的手怎么这么巧。”

    姜月这两年抽条倒是没怎么抽,不过倒是养得白嫩有气色了,窈窕鲜嫩,一掐就要出水似的,眉眼横波,灵秀动人,头发也不再是个小丫头的黄毛,变成了秀丽的黛色,聂照养孩子活泼一些,她现在能跑能跳能笑的,现在到了叛逆的年纪,有时候还会跟他顶上两句嘴,看他生气了再哄他。

    总之,她十二岁之前的日子在记忆里变得很淡很淡,淡的如水一般,有时候想起,就好像上辈子的事。

    聂照叮嘱她考试注意事项,姜月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去,“嗯嗯”点头。

    他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别光答应,再考个丙你看我不把你屁股抽开花。”

    姜月知道他才不会真的打自己,顶多吓唬吓唬,嘿嘿笑了两声,就算糊弄过去,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去,站起来挎上书袋,跟他告别后,小跑着出门,奔向学院的方向。

    聂照扶在门边叫她:“你慢点,刚吃饱就跑,也不怕跑坏了胃,昨晚刚下过雪,再摔断腿。”

    “知道了知道了!”姜月笑着回身,跟他招招手。

    聂照和每个逐城的家长一样,在孩子吃完早饭后,将碗筷洗刷好,整齐地摆放回去,整理一下房屋,再出门做工。

    只不过他做工和常人不同,他今日受了委托,去理顿几个混混,理顿是个含蓄词,准确说,是清理,消灭。

    这几个混混是这几个月新到逐城落脚的,却已经掀了不少摊子,他们听说城东十三坊主事的聂照是个好脾气的,便直奔他这里,有些想取而代之的意思。

    聂照近两年在不了解情况的外人看来,脾气确实越来越好,毕竟要养孩子以身作则,他之前反思自己其身不正,带坏了姜月,从那以后便开始修身养性,讲道理了,能不见血就不见血,实在不行杀了不叫姜月知道,城东百姓识趣,统一口径他们聂大人已经信佛两年多不杀人了。

    所以外面讹传他是个可捏的软柿子,也情有可原。

    阿泗多少年了都没升官,依旧在城东守城门,给聂照当孙子,聂照杀人他抛尸,分工明确自然。

    他麻木地指挥着人把尸体抬上马车,拖去飞鹫崖,然后指挥周围百姓打水清洗地上血迹。

    聂照顺手用他的衣摆擦了擦短剑上的血,阿泗早就习惯了,扯扯嘴角,当作没看见。

    “赵泗,我是真舍不得你升官,这么多年,咱们两个这么默契,换个人估计真没你好用,不过你的能力我相当放心,应该也是升不上去的。”聂照把剑收回去,手肘撑在阿泗肩上,咬着根枯草跟他道。

    “杀人抛尸的默契,不要也罢。”

    聂照眼睛弯弯笑了,向受过侵扰的摊贩一家收了二十文,便算作酬劳。

    路过肉摊的时候,摊主把钱给他,偷偷瞄他,环顾四周见无人,才神神秘秘向他招手,挤眉弄眼:“大人,请跟小人来后面。”

    “我不收贿赂。”聂照拒绝的义正言辞,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转头告诉阿泗,“这句话你记得原原本本传到姜月耳朵里。”多好的教育素材,姜月肯定会在他的教育下变得正直善良。

    阿泗嘴角抽动的频率更快了。

    “不是贿赂!”摊主急了,连忙从后面捧出一个用沾血麻布盖着的东西,悄悄掀开给聂照看,一股浓重的腥膻味就直冲出来,聂照皱了皱眉。

    摊主昂扬抖擞地摊手介绍:“大人,听说您家月娘上次小测,算数又考了丙,这可是小人专门给您留的秘密法宝,只要吃了这个,绝对能考上甲!”

    聂照嫌弃:“你才是猪脑……真的有用?”

    “啧,大人您怎么不信,一只猪才只有一只猪脑,俗话说以形补形,缺什么补什么,吃了猪脑,绝对补脑!”摊主竖起大拇指。

    “那你怎么不吃?”

    “吃了呀!”

    “还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哎,大人,您怎么骂人呢。”

    聂照抬手打断他:“别说了,多少钱?”万一有用,吃了能考上甲呢。

    姜月在考场上打了个喷嚏,重新看回试卷的时候又懵了,挠挠头,扒拉手指,三三得几来着……

    六?好像是六,对,就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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