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派了一个婆子、四个护卫跟随江神聆出行。
江神聆出府后,让车夫往云外寺驶去。
那婆子姓黄,在杨夫人身旁伺候,府里的人都称呼她为黄媪。
黄媪一听去云外寺,眉头深深皱起,“小姐,去云外寺来回少说要四个时辰,回府的时候天都黑了,老太太会担心的。”
江神聆没去过云外寺,一听来回要这么久,便让车夫快些前行,“我与外祖母说了会晚些回去,你放心好了。”
黄媪听人说起过云外寺,那寺是先帝爷专门为渡厄大师修建的。
寺庙立于山顶,上山的路不好走,寺里的和尚又清高得很,对烧香许愿的百姓态度冷淡,云外寺才修好时香火旺过一阵,后来便人迹罕至了。
黄媪担心路途不坦出现意外,她捡着好话再次劝道:“既要求神拜佛,不如去金明寺。金明寺就在城郊,那儿香火旺盛,老爷每年都去那里烧香。”
江神聆解释道:“云外寺的渡厄大师回来了,我想去拜见一番。”
“渡厄大师!”黄媪眸光一亮,她这在深宅大院里伺候的婆子,也听说过渡厄大师的美名。
听闻想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黄媪笑说:“若有机缘能见他一面,老奴定给他磕几个响头,让他保佑我女儿嫁个如意郎君。”
“黄媪看面相便是有佛缘之人,就算没见到渡厄大师,佛祖也会保佑你女儿的。”江神聆将黄媪逗得喜笑颜开,黄媪乐呵呵地向她分享趣事。
江神聆与黄媪说笑的间隙,打开食盒检查里面装了哪些吃食。
***
山霭苍苍,绿林郁茂。
急行的马蹄声在云外寺前停下,江神聆扶着念南的手下了马车。
一眼望去,满目皆是山野的碧绿,伸手可揽彩云。
云外寺的外墙早脱了砖的青色,油绿的青苔和嫩绿的藤蔓爬满了墙壁。
江神聆让护卫在寺外等着,又拿出一点碎银子给黄媪,“去添些香油钱吧。”
黄媪忙不迭地接过银子,对着江神聆连连道谢,眼瞧着小姐还在欣赏四下的风景,她便先一步迈进了云外寺。
江神聆看她进去了,这才带着念南在寺里转悠。
云外寺进门处立着钟楼和鼓楼,再往里有一座主殿,两处偏殿,各殿都供着金漆佛像。
几个衣衫朴素的百姓在正殿里跪拜,四个老和尚在正殿的佛像旁诵经,对前来祷告的百姓视若无睹。
往后是方丈室和讲堂,方丈室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讲堂里有十来个和尚在听老和尚讲经。
江神聆逛了一圈,没看到司湛的身影,她带着念南往寺庙的后院走去。
刚走到月洞门前,一个方脸的僧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女施主请留步。”
江神聆指着后院梧桐树下的神龛,笑盈盈地说:“大师,那棵参天古树下也供着佛像,你为何不许我去参拜?”
“难道佛像也分高低贵贱吗?”
僧人看她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不禁垂眸合十,“女施主请改日再来吧,今日蔽寺有贵客光临,后院暂不迎客。”
江神聆一路上都在担心司湛已经离去,听僧人这样说,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点头离开了月洞门。
念南:“小姐,如何是好?”
江神聆拉着念南往外走,“去看看别处能不能绕进后院。”
两人围着寺庙的外墙走了一圈,走到了云外寺的后门处,木门上挂着铜锁。
江神聆抬手摸了一下挂满青苔的墙壁,湿滑的苔藓沾在了指间,“我还想翻进去呢,这墙壁也太滑了些。”
念南拍了拍自己紧实的肩头,“小姐,要不你踩着我的肩膀试试。”
江神聆捏了一下念南的肩膀,摇头道:“太窄了,我站不稳当,恐怕会摔个狗啃泥。”
两人正在想主意,一个小沙弥在她们背后惊呼:“你们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嘛!”
江神聆转身看向他,小沙弥大约十二三岁年纪,肩上压着扁担,扁担上挂着两个盛满清水的木桶。
小沙弥从山路上走来,憨红的脸颊上挂着汗珠。
寺庙里明明有井,小僧却要出去挑水,这木桶不大,他挑来的水供不了全寺僧人的用度。
江神聆猜测司湛带了好茶与渡厄大师分享,大师知道这附近有上好的山泉水,特意让这小沙弥去挑水来泡茶。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贵客都等急了。”江神聆看着小沙弥腰间挂着的钥匙,掏出袖帕去擦他脸上的汗水。
他急忙躲闪,但还是被她充盈着木兰香气的帕子擦去额角的汗珠。
小沙弥的脸顿时通红,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般愣在原地,“你是谁呀?”
“我们是贵客的侍女。”江神聆摊开手,“把钥匙给我吧,我们帮你把水抬进去。客人想吃金明寺的葱香饼,再劳烦小师傅跑一趟。”
江神聆将一锭银子放在他的面前,笑容亲切可人,“小师傅快去快回吧,别耽误了晚上的斋饭。”
小沙弥老实地点了点头,放下了扁担接过银子,懵怔地说:“我们饭头僧也会做葱香饼啊。”
“可我家主子就要吃山脚金明寺的葱香饼,这有什么办法。”江神聆笑着问,“小师傅走累了?那我去吧。”
“我每日操练,时常从晨间跑到日落西山,这点脚程根本不累。”小沙弥笑着将钥匙交在江神聆手中,为了证明自己不累,他卯足了劲转身,在山路上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江神聆与念南对视一眼,眼里充满喜色。她打开铜锁后,将木门拉开一条细缝,往里看了一圈。
后院中央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围着梧桐树有四件禅房,一间敞开着,里面供着佛像,另外三间都紧闭着房门。
院里没有僧人走动,只有那个方脸的僧人守在后院的门口。
“念南,你从正门进去,与那个方脸和尚搭话,以免他发现我。”
念南点头离去。
江神聆看到念南出现在方脸僧人面前时,她轻轻地拉开了后院的木门,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心砰砰乱跳,她走到左手边第一间房,透过门缝往里瞧了一眼,里面堆放着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应是存放经卷的地方。
她快步走到左手边第二间房,正要往里瞧,房门从里打开了。
司湛听到后院的开门声,以为是小沙弥回来了,打开门却看到了与他咫尺相隔的江神聆。
江神聆惊讶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笑若桃李,福身道:“臣女给王爷请安。”
午间的日光似碎金洒地,将天地万物都笼罩在辉宏的光影中。
司湛站在门后的阴影处,几块金斑透过梧桐叶扑朔在他白皙的脸上。
他精致的五官有着男女莫辨的美,双瞳像深褐色的琉璃盛在寒潭里,那潭水年年平静无波,在看到她时,似有细雨打在潭上,水面终于有了丝丝波纹。
他身段修长,透着少年的清瘦,穿着雪青色的直裰,长发由月色的缎子高高束起,手上还拿着一本翻开的书。
似寒窗苦读的考生,被唐突的富家小姐打扰。
司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也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面前的江神聆不似往日华翠满头,她未施粉黛,穿着鹅黄斜襟短衫,荷粉色长裙。
她笑吟吟地抬头望着他,弯弯的眉眼里全是看到他的欣喜。
他问:“有事吗?”
江神聆看了一眼往这边瞧来的方脸和尚,不顾司湛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提裙跨过门槛,一阵风似地窜进了房里,留他站在门边。
屋里陈设简单,靠窗的方桌上摆着一个玉色的素瓶,瓶里斜插着几束叫不上名字的山野白花,一张提了两句诗的宣纸由镇纸压着放在桌上,桌旁的木架上放满了书卷。
屋子的另一侧放着一张圆桌,桌上仅摆着一个铜壶,一个陶杯。
“王爷在这里温书么?”江神聆被身后探究的目光盯着,她自说自话地走到圆桌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这真是个清净的好地方,我带了两碟糕点、一碟糖渍青梅、一盒李子供王爷品茶时享用。”
她说着话,将它们围着铜壶摆出来,“糕点都是我自己做的,一点心意,望王爷收下。”
“你有何事。”司湛看了一眼摆出来的糕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他站在敞开的门边,与她保持着距离。
江神聆抿唇酝酿好情绪,转身看向他,浅粉的罗裙随着她的转动而蹁跹,“那日是我唐突了,引王爷不悦,是我的过错。”
“今次特来赔罪。”江神聆端着李子走到他面前,双手奉上,声音温柔甜腻,“王爷看书累了,尝尝果子。”
青绿色的李子在木色的盒子里滚动,司湛没有碰面前的水果,他将手里的书合上,目光落在泛黄的书封上,“你得偿所愿,我亦没有损失什么,何来不悦一说。”
江神聆的笑容滞了一瞬,“王爷说得什么话,我哪有得偿所愿。”
她眨巴着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委屈地说,“我伤心了两日方才振作起来。”
“今日也是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敢再来叨扰的。”江神聆走回桌边,放下手里的李子,柔软问道,“王爷不想吃李子,可要用些糕点?”
“江姑娘若有什么难处,直言便是。念在……”司湛顿了顿,“念在我与杨阁老私交甚笃的份上,我会略尽绵薄之力。”
“我的难处便是王爷的不愿啊!”
江神聆看他不为所动,咬了咬下唇,红着脸说,“我是真心实意地爱慕王爷,这心事我一直隐藏着不敢与人说,直到皇后娘娘答应给我赐婚,我才孤注一掷地当众说出心事,我心之坚,不亚于勾践卧薪尝胆!”
司湛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抬眸看她,他的发丝垂落在脖颈间,青丝的黑与肤色的白极致的辉映,眸中的波澜随着她的谎言消失,“那日你拦住我和太子,急切地向他吐露心意,那时你的眼神比现在看着诚挚。”
他看她露出迷茫之色,温声提醒道:“上月的事,你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