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婵的风寒好得很快,到老夫人过寿辰前,便又能活蹦乱跳了。
家中老祖宗过寿是大事,年前回到府上的庆祥侯从那时候就开始准备,从正日子前三天到后三天都大摆宴席,整个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除了大宴,府上还专门摆了小宴,只请一些更为亲近的亲朋好友。
大花厅里欢声笑语,侯夫人与二夫人正招呼客人。
到访的女眷有的来自老夫人的娘家辅国将军府,还有侯夫人的娘家诚勤伯府,二夫人的娘家营国公府,又有包括宋家在内的和庆祥侯府素来交好的四五人家,十分热闹。
老夫人身穿赭红色袄,头戴貂毛卧兔,笑容满面地坐在上首听着吉祥话。
姑娘们挨个送上寿礼,这也是在亲朋好友面前展示的机会,说不准就得了在座哪位夫人的眼缘,成就一桩好亲。
庞雅绣了一幅精美的麻姑献寿图,赢得满场赞美。
“这是你家大孙女?”老夫人的老嫂子、辅国将军夫人毛氏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后赞道,“出落得可真好,听说刚许了人家?”
“是,定了宋家。”听她夸庞雅,老夫人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我这宴,雅姐儿也帮了好大的忙呢。”
庞雅羞赧低头,一旁又有人笑着恭喜宋家老夫人喜得佳媳。
宋老夫人淡淡笑道:“老夫人会调教,庞家的女儿都是好姑娘。”
庞雅之后,庞妍送了手抄的经书,庞盈庞秀还有汤婵也都送了针线。汤婵绣了一幅百寿图,依旧是老风格,呆板不灵动,比不得其他姑娘们,但能看出努过力,老夫人都欢喜地收下了。
自来京后,汤婵还没在宴席里出现过,毛老夫人问自家姑子,“咦,这丫头倒瞧着眼生。”
老夫人笑道:“是老侯爷五弟一房的外孙女,可怜没了父亲,孤儿寡母的受人欺凌,我便叫接进京来,人多家里也热闹。”
毛老夫人听完,目露赞许,“你心慈。”
夫人们三三两两聚着说话,看老夫人似乎颇为重视汤婵的样子,毛老夫人的儿媳便跟汤母搭起话来。
老夫人的太爷与太/祖是兄弟,被封了亲王,爵位降等传袭,到这一代虽然已经降到了奉国将军,但家中枝繁叶茂,子孙也颇为争气,不少有出息的子弟在京军中担任要职。
汤母被主动搭话,颇有些受宠若惊。
总算是有合适的交际场合给汤婵物色婚事,汤母十分重视,眉眼带笑地应酬起来。
另一边,侯夫人的娘家嫂子诚勤伯夫人带着女儿芳姐儿,来到侯夫人处问安。
寒暄过后,诚勤伯夫人对女儿道:“去找你二表姐玩罢。”
芳姐儿应了。
等支开女儿,诚勤伯夫人看着周围没人,小声探问道:“大妹妹,芳姐儿的亲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嫂子暗示过要将芳姐儿说给庞逸,最近却没了下文,诚勤伯夫人微一停顿,“若是不成,妹妹给我递个话,我也早些另做打算。”
其实芳姐儿才刚刚十三,并不着急,诚勤伯夫人这话并不是本意,而是想催一催侯夫人。
诚勤伯府虽有个世袭的爵位,但早年便现出颓势,近年愈发落魄,对女儿来说,嫁进庆祥侯府可是一桩难得的好亲——婆母是自家姑姑,夫君又是承爵的嫡长子,这样的好事,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只是侯夫人如今得知汤婵不能生子,早已经改了主意,想撮合庞逸跟汤婵,被娘家嫂子这样问起,便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低声道:“我自然是恨不得明日就将芳姐儿娶进门,可我家老太太固执得很,说什么也不松口。”
说着她微微摇头,诚勤伯夫人有点傻眼,怎么说好的事情,就不作数了呢?
“这……” 诚勤伯夫人不死心地问道:“真不成了?”
侯夫人叹气,“我这边会继续说服老夫人,但成不成我就不敢保证了,嫂子做两手准备吧——只是不要大张旗鼓,不然我不好同老夫人交代。”
诚勤伯夫人表情有些不太好看。
“你别急,”侯夫人见状安慰道,“芳姐儿是我的侄女,我只有盼着她好的,就算真的没有做婆媳的缘分,有什么好亲事,我一定替她留意。”
诚勤伯夫人强笑着道谢,却没把侯夫人的话当真。
侯夫人有妍姐儿这个亲生女儿,真有什么好亲事,还不是要先为妍姐儿打算!
不成,诚勤伯夫人心里嘀咕,她得想想法子,可不能轻易放过这样庞逸这样一个好人选。
……
过寿自然少不了唱戏,庆祥侯府有自己的戏楼,但没有家养的戏班——其实早年老侯爷在时是有的,只是里头大半伶人都被老侯爷染指,后来老侯爷去了,老夫人便把人全都遣散出去。
侯爷知道老夫人的忌讳,侯府里再没养过家班,如今逢年过节,府上都是从外头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女眷们挪到戏楼,老夫人是寿星,当仁不让点了戏,“便唱《满床笏》吧,听着喜庆。”
她点了一出《赐婚》,又点了一出《笏圆》,不一会儿,丝竹锣鼓声起,戏开场了。
“这是广和班?”
却有好这口的夫人认出台上的角儿,不由惊讶出声,“广和班可是如今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戏班子,等闲人家提前几个月都请不到,老夫人是怎么请动的?”
“这我却不知晓,”老夫人笑道,“戏班子的事,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张罗的。”
那位夫人便笑着恭维,“老夫人好福气,这是世子的孝心呢!”
“哪里,一只泼皮猴儿罢了,整天不干正事。”老夫人连连摆手,眼中的笑容却没褪下去,“不提他了,听戏,听戏。”
桌上配了各式点心和酒水,老夫人兴头上来,指着酒对身旁众人道:“都尝尝,这酒是我家雅姐儿照着什么古方鼓捣出来的,又是采了梅花枝头新雪,又是梨花花梢朝露,折腾得很。”
有人便笑道:“这样风雅的好东西,咱们可不能错过了。”
宋老夫人听说这是庞雅酿的,也倒了一杯。
酒是果子酿,味道酸甜,酒味不重,很是不错,宋老夫人不自觉就喝了好几杯。
等她后知后觉,开始头晕的时候已经晚了。
喝的时候不觉得,实则这果子酒的后劲并不小,不过片刻,宋家老夫人便醉了。
老夫人注意到宋老夫人脸色酡红,不由一笑,叫来一个小丫鬟吩咐道,“领老夫人下去歇歇。”
小丫鬟忙脆生生应了。
长辈们坐了一桌,这头姑娘们一起凑了一桌,一同聊天吃茶。
戏台上唱念做打,汤婵听不大懂,但磕着瓜子瞧个热闹,看得也挺开心。
“哎呀!”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随即汤婵感觉身上一阵湿意。
她扭头一看,原来是丫鬟上酒水时,一旁的庞雅没有注意,不慎抬手撞翻了盘子,盘子脱手,酒水恰巧洒到了她的身上。
“表姑娘恕罪!”
丫鬟慌忙告罪,庞雅也连忙站起,拿起手帕帮汤婵擦着衣服,满是歉疚道:“这……真是对不住表姐,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不打紧。”汤婵并没放在心上,笑着起身,“我去找个地方换衣裳。”
庞雅想了想道:“戏楼旁边有个小院,不如表姐就去那吧,我担心有客人需要,刻意吩咐人烧热了屋子的。”
“也好。”
戏楼位置偏僻,跟湛露院成对角,外头天寒地冻的,汤婵也不想走远路回到湛露院,便应了庞雅的提议。
走的时候,汤婵余光看见主桌好似也有人离席,但她没多注意。
双巧回去取新衣裳,汤婵领着秋月去了庞雅说的小院。
等了一会儿,取衣裳的双巧回来了,两个丫鬟服侍汤婵穿衣。
双巧一路过来四处打量,入目景色很是萧瑟,不由有些纳闷,“这儿一路怎么都什么没人?”
秋月猜测道:“戏楼位置本就偏僻,想来这个小院平时也是闲置,若不是老夫人办寿,也不会用到这里。”
两人一边说,一边帮汤婵摘掉身上琳琳琅琅的饰品收好。
女儿家衣裳繁复,此时又是冬天,过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汤婵才算把身上的旧衣服脱下来。
刚要把湿了的中衣也换下来,房门却突然传来了被推开的声音,随即忙乱的脚步声伴着一道带着焦急的清亮声音传来,“祖母!”
等等……这是男声!
汤婵扭头看去,呆立当场的宋羲和映入眼帘。
秋月发出一声尖叫,双巧连忙抓过一旁的大氅盖在汤婵身上,高声喝到:“出去!”
这一声惊醒了呆滞的宋羲和,他霎时间面红耳赤,赶紧低头避开,脑中一片空白。
刚刚他正和庞家的几位表弟与未来的岳父大人喝酒,有小丫鬟给他传话,说祖母不胜酒力,身体不适,呕吐不止,在戏楼旁边的小院休息,叫他赶紧前来看望。
他唬了一跳,心急如焚匆匆赶来,怎么一进门,却撞见了女儿家换衣服!
宋羲和手忙脚乱地退了出去。
这时门口却又传来脚步声,“表姐,你换好了没……表哥?”
庞雅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却没想到遇见了宋羲和。
她有些惊讶,也有骤然遇上未婚夫君的不自在,“表哥怎么在这儿?”
“我……”宋羲和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
庞雅只当他是羞赧,不由抿嘴笑了下,刚要说什么,却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她提起裙摆就快步往里走,果然见到屋里正在整理衣衫的汤婵。
汤婵心中一跳,脑中闪过什么,只觉得要不好。
果然,只见庞雅脸色唰地变白,摇摇欲坠。
没等汤婵解释,庞雅转头看向追过来的宋羲和,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表哥,你……你怎能这样莽撞……”
说着她像是承受不住,转头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