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宿苑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听着名字像是一座宅院,但其实不然。
只有四面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墙围着,再有一个威严的门口房梁罢了,院内并无什么屋舍。
正对着门口有一镌着盘龙的影壁墙。
影壁墙前面砌出的台阶上放有一把麒麟纹样交椅,交椅两边的平地上个又放了两把椅子。
以往审讯,正中间的不是天枢府的大司命坐,就是像苏钟乐这样的大管事来坐。
而那两边的,从来都是空着。
这在以前是个什么样的分配,什么样的座次无从知晓,反正自打苏钟乐接管着天枢府的事情以来,只许主审的位置上有人。
但凡需要天枢府来审讯的案件,交由一个人审理就只由一个人做主罢了,其他不论是何地位与身份,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也是苏钟乐立下的规矩。
从影壁墙走出去三步的距离,砌出一过小腿高的台子来,这就是那待审的小子家伙们受审的地方。
那台子虽然不大,但也能容得上十个八个的人一同在上面接受审讯。
圆圆的台子,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有一尊泥塑像。
灰丫丫的,魑魅魍魉的模样,辨不出到底是何物来,总之很是吓人。
不论是你这罪行已经敲定,还是疑云重重,既然到了这鬼宿苑来,那就统一按照罪犯来对待。
所以,台子下面另有折磨刁难的玄机。
台子的下方,有几个空巢,用以储冰或是点火。
上审讯的台子是要赤着脚,如果是在夏天,会有专门的小厮负责在空巢中燃起火来。
若是在冬天,又有专门的黑衣小厮写出寒冰符文来,叫这台子冷得骨头发麻。
此刻只是杜衡那个小子一人可怜兮兮地跪在那烈火正盛的台子上。
好不可怜!
本就是酷暑的天气,又用火蒸着。虽然说台子还未完全热起来,但也是痛苦难耐。
苏钟乐在影壁墙下坐着,虽然不曾看着杜衡一眼,但那小子早已经吓得大气不敢出,更别提是抬头张望了。
院落中,那高大的古树只管着晃着叶子,自在的鸟雀只管起起落落,丝毫不搭理这些神啊、怪呀、鬼呀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只管忙着自己的。
正当是青瓦屋头槐影暗淡,半挂夏风半盏日光。
三千尺的热气烧红半天的云彩,退不下的热浪烤得杜衡头晕眼花。
不如就一刀戳死了才好!
再说这九牧着急忙慌地赶到天枢府的时候,苏和铃正带着杜仲杜松另外两个招魂鬼和掌药的苏麻行到天枢府的西角门。
苏和铃对九牧施礼。
可这九牧一心只想着杜衡的安危,眼中哪还能看得见其他人,所以理都没理就冲进了府里去。
九牧这小子今天有些奇怪,身上带着一种风,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总之与平日完全不同。
不再像是那没有丁点神力的草莽小子。
遥遥望去,竟有大司命的风范。
那些个忙差事的小厮不由心头一惊,愣愣地看住了。
元耀灵正在跟负责结界的白衣小厮说着些什么,忽然间感觉一股强大的灵力冲进了天枢府中,腕上的铜铃手钏也跳动了一下。
站在廊下的她抬头看去灵力冲撞过来的方向,可巧正是打九牧那边来。
元耀灵暗暗惊讶,急在手中拈出一股灵力,追过去打算探一探根底。
谁知那追去的灵力竟然被九牧这臭小子给吸收掉了!
“莫不是开窍了?”元耀灵疑惑。
虽然也替这臭小子高兴几分,但元耀灵仍旧是冷着脸,不苟言笑。再跟那白衣小厮说上两句,请那小厮退下去了。
正要提着裙摆回天璇院时,一打眼看见苏和铃那一群半神们正朝着鬼宿苑的方向去。
元耀灵转身进了天璇院的正门,再不紧不慢地进正堂里面去。
大司命正在案桌上翻看着各个府上地上来的折子。
元耀灵小心翼翼地站到大司命旁边去,递个眼神出去,赶紧地叫粉衣小厮换上了茶水。
之后恭恭敬敬的侍奉在侧,等候着差遣。
“怎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大司命看穿了元耀灵的心思,合上手头正看的那折子,语气和缓,很是平静地问道。
“苏钟乐大人又在鬼宿苑里起了审讯的台子。”
“为的何事?”
“原是东曦府里丢了绛雪神药,怀疑到杜衡头上了。”
“陪审的有谁?”大司命再问。
“东曦府的管事苏和铃在那。”
“不过就是几个府里的管事扎堆罢了,由着他们争去吧。”
元耀灵沉思了片刻方又平静地回道,“方才我瞧见九牧往亢宿苑的方向去了。”
一听这话,手中拈着折子的大司命愣了一下,心中暗暗思忖,“这个时辰,原也不是九牧能赶回来的时候,怎么偏就今天这么快?”
又端起茶来,只并未喝一口,凝神想了半晌,这才起身也往鬼宿苑的方向去了。
且说这九牧到了亢宿苑里面,见院子里面空无一人,便大摇大摆地进去了正堂。
挂在堂前的鹿鸟纹银香囊里面升腾出艾香的烟气来,案桌上放着已经见底的一盏茶。
其余并不见有什么人影。
见这光景,九牧便知定是方才那毛头小子诓骗自己呢!
看这屋子里面安安静静的模样,哪像是有处决惩罚的样子。
朝着偏房里面探身瞧了瞧,偏房的门全关着,也不见有什么响动。
所以九牧也不在这正堂里面久坐,起身回他自己的开阳苑里面去。
这一路光为着杜衡的事情着急,所以九牧也没有细细地去想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一股神力。
如今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这便有心思琢磨琢磨。
在抄手游廊里走了百余步,转角处正是一处蓄水池子。
里面莲叶擎着莲花,临水自照处有红鱼嬉戏。
九牧很是随意的一指,果真心中想到船,那水上随即就起了一艘小船。
九牧见这状况,不禁笑了起来,暗暗自喜,果真是自己开窍了!
“神就是神,这轻松就抬神阶,也没费什么大力气。”
九牧一时得意,只顾着沾沾自喜,没看前方的路,险些跟匆匆赶过来的苏木撞了。
“小心掉池子里面去。”苏木调侃道,语气中又是些关心跟叮嘱。
“怎么你们院中一个鬼影都没有?”九牧笑问道。
苏牧并不是多事的人,只微微一笑算是回应过,又赶紧匆匆地走开了。
刚回到自己的房内,九牧这家伙就将杜衡和那船上少年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从堂前的桌上隔空取了一个果子,捧在手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临窗而坐,九牧抬手一指,嘟囔一句“风起”。
这小子又试探起自己的第二阶神力。
果然也不用咒语,也不用借用什么符文符咒,只要心中想到,窗外就起了大风。
这小子虽然得意,可是在亢宿苑中的杜衡可真的就是遭罪了。
这九牧当真是欠收拾……
虽然说是临近傍晚,但天仍旧非常的热。
那审讯台子下的火正是旺的时候。
突然又来了一阵风,叫那火更足了!
热气从地下源源不断地升腾起来,烘得杜衡又是头疼又是恶心。
好在还有九牧给他的那点神血在身上,要不然光凭着他那末流小鬼的修为,怕是早就被烤化了。
苏钟乐当然也注意到了杜衡额头上的那一计火印与旁个小厮的不同。
这火印当初可是苏钟乐亲自封上去的,如今生出异样来,倒叫她愈发想不通了。
此情此景,也不得不让苏钟乐去怀疑杜衡这家伙当真是偷了绛雪神药的。
异则妖,几日不见,眼前的这个家伙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畏手畏脚,只知道担心害怕的无用小子了。
想到这儿,这苏钟乐心里就窝了一团火。
若真是他偷了绛雪神药,谁求都是无用的!做出这样丢脸的事情,来死个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
正想着呢,苏和铃一众进了鬼宿苑。
苏钟乐只看那几个家伙一眼,便在没有敢抬头的。
除了苏和铃,杜仲、杜松、苏麻,并着另外两个招魂鬼直接去到了审讯台上跪着。
苏和铃站到苏钟乐的右手边,不多说一句话。
审讯台上的那几位自然是被这鬼宿苑中的氛围所震住,皆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刚上去待了没一盏茶的功夫,杜仲他们就已经是头晕目眩。
就连苏麻这样的半神,头上也开始滚下豆大的汗珠来。
如此比较下去,杜衡那家伙倒更显得气定神闲一些。
这审讯台下的火这样厉害,为的也就是叫被审的那些家伙们早点儿吐出真话来。
所以一般的小鬼小妖是熬不住一分半刻的。
杜衡并无多少的神力,如今能熬成这副样子,看来确实值得好好地审上一审。
苏钟乐这话刚要问出口的时候,大司命与元耀灵正进鬼宿苑中来。
苏和铃见了急忙恭恭敬敬地行礼。
因着苏钟乐已经坐在了审讯的主位上,在这鬼宿苑中她地位最高,所以也只是看了大司命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礼敬了。
苏和铃赶紧换到苏钟乐的左边去,大司命由元耀灵陪侍者立在苏钟乐的右手边。
“我丑话可就说前头了,今儿个大司命也在这儿,你们这些没皮脸的家伙们谁要敢扯一句谎话,连带着你们的亲眷旁支一个也都别想再活下去了!”苏钟乐盯着台下的家伙们警告道。
杜仲听了这话,头压得更低了。
杜松更是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更别提那两个杂牌的招魂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