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实际上却没多少人愿意去呢?”诸葛瑾不解地问道。
“其实过去不是没有逃亡的人,但他们都是活不下去了,才想去搏个生机。”赵族长说道。
“但眼下,只要能活下去,谁又想赌呢?”
诸葛瑾刚要解释此次南迁绝非赌博,乃是天子万分关注之事,可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只是他的视角。
但在寻常百姓心中,他们是被他们本就予取予求的官府送去一个他们之前都没去过的地方,原本遇到事情还有宗族可以倚靠,可一旦南迁,失去宗族的臂助,面对官府恶吏,那是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了。
诸葛瑾有所明悟,他一直以来里都努力错了方向。
百姓需要的,是安全感。
这边,赵族长见诸葛瑾似有所感,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像我们这些做族长的,做事总会多些顾忌,若是族人们不愿走,难道能为了节省些钱粮将人赶走吗?”
“这样做,老夫丢了脸面被人身后议论事小,可要是影响了族中的团结,遇到大事人心不一,那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
自从听过赵族长的一席话,诸葛瑾就陷入了深思。
他已经明白了百姓们所缺的是什么。
可除非举族搬迁,否则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关系势必会因为迁徙而折断。
该用何种方法去替代宗族呢?
贾逵留意到这些,选择留给诸葛瑾思考的时间。
倒是忙完了的夏侯兰对此并不知情,他一心想着从诸葛瑾这里打听打听赵云在雒阳的经历,没注意到这些。
诸葛瑾倒也是知无不答。
他说着说着,忽然对着安心静听的夏侯兰问道:“说起来,一直听你唤赵君阿兄,你与赵君有亲?”
夏侯兰摇头,说道:“并无,只是年少时随父母搬了过了,与阿兄算是邻里吧……不过我自小就受阿兄的照拂,在我心中,阿兄跟我的亲兄长没什么区别。”
“没区别?”诸葛瑾念叨着,这句话仿佛一下子让他头脑开窍了。
宗族、邻里、乡里……
他又想到了前两日面对贼人时张老汉的一声吼,他的两个儿子跟上了,可更多的跟上来协助的百姓与张老汉并无什么血脉联系。
或是因认识而信任张老汉,或是明白自身的处境……
忽然,诸葛瑾大喊一声——“咦,我成了!”
只把夏侯兰吓了一跳,差点以为面前的诸葛君得了失心疯。
闻声而来的贾逵连忙问道:“子瑜,可是想通了?”
“正是!”诸葛瑾迫不及待地分享了他的想法——“百姓们不愿意脱离宗族独自迁徙,所害怕的乃是到了一地,一旦遇到什么事,连个寻求帮助的地方都没有。”
“既然如此,我等为他们组建一個不就好了嘛!”
“以我所见,许多有意南迁的百姓都是互相认识的,他们虽不同姓,却可能住的很近、亦或是曾一起做过工……这些人,遇到磨难,只要稍加引导,便能做到守望相助。”
“而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引导他们团结一处。在出发之前,就将他们安置在一起,组成亭里。包括出发、途中、抵达后的安置,都不让他们分开。里中设社,选拔最有声望者主持,让邻里之间来往交通,急缓相济。有往有来,有施有报,用以互助!”
诸葛瑾说罢,只觉得神清气爽,十分畅快,多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见贾逵目瞪口呆,他微微一笑,问道:“梁道,此法可成行否?”
贾逵回过神来,说道:“我思来想去并无不妥之处,只是此法与现行迁民之法有冲突之处……”
“那就是现行法令不合时宜!”诸葛瑾自信地说道,“昔日马公组织百姓南迁荆南时,因水灾在各处损害不同,重者乃有宗族举族搬迁,与今日之旱灾有所不同!”
“明日,你我便以此法试之,若可,当及时进言!”
贾逵想了想,应道:“好,就依子瑜所言!”
这一幕让一旁的夏侯兰直呼长见识了。
原来雒阳来的人都是这么思考问题和做事的吗?
他以后也要这么雷厉风行!
……
雒阳。
中常侍赵忠之弟,原城门校尉赵延哭唧唧地带着载着许多财物的车辆离开了雒阳城。
一路经河内郡、魏郡抵达了巨鹿郡,下一站就是他的家乡博陵郡了。
这一路赵延可以说是快乐无比。
他也体会到了地方与雒阳的不同。
在这里,靠着赵忠的身份,他不去欺负别人,也没什么人敢平白招惹他。
虽不能再像早些年那样仗势欺人了,可赵延发现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尤其是现在各处因为旱灾收成锐减,卖儿卖女者各处皆有。
等到了巨鹿郡,原本只有三四十人的队伍直接增长到了两百多人。
这新添的,皆是赵延给自己买的奴婢。
坐在车驾之上,赵延暗道一声晦气,就在刚才,他路过的那个县的县尉竟然告诫他说这附近有盗贼,让他多雇些护卫。
赵延哪里听不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无外乎让他出些钱财,这个县尉便会带着县中更卒与他同行。
要是换成以前,这等人连凑到他面前都不配,可现在,竟也敢觊觎他的钱财!
之前在河内郡和魏郡都没遇到盗贼,怎么巨鹿郡就有盗贼了?
他可不信。
如是过了好几日,经过数县之后赵延又碰到一个县长故意提醒他。
赵延自是守好了自己的钱财,他在巨鹿郡行程已经过半,原本最有威胁的黑山贼贼首张燕儿子还在雒阳呢,且他又不是没有护卫,哪有贼人敢劫他?
这样又行进了两日,这天傍晚,赵延刚带着人来到一处驿站歇息,正准备叫他新买的那个奴婢来给他捏肩,忽听护卫来报,有贼寇自四面而来,将驿站给包围了。
赵延听了,那还顾得上温柔乡,当即带人去看看什么情况。
待他登上驿站的最高处,看到比他队伍中所有加起来还要多个七八倍的盗贼,心中一慌——完蛋了!
他这一生,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痛恨自己拥有这么多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