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友孝很快记住了剧情梗概,然后脱掉眼镜,立即身处静室之中,仔细回想着剧情。自己肯定是男一号,梁山伯;阿姐当然演祝英台。阿娘擅长苍鹘,那当然反串马文才;阿耶呢,继续当他的阿耶,演祝英台的老爹吧。
一股股夜风灌进了静室里,叶友孝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嗯,够冷的。赶紧回家吧,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为了性命、为了报恩、为了征服女神,自己绝不能生病倒下!
匆匆忙忙跑回了棚子,看见只有叶厚生还在空荡荡的棚子里,叶大娘母女俩想必都回邸店睡下了。
问了一声,果然如此。心想阿耶真是对自己好,不等到自己回来都不去邸店的。至于那母女俩,叶友孝倒也理解,肯定是阿耶把她们撵回去的。不过这样一来,宣布他的计划,就变成与阿耶谋划了。
阿耶会同意吗?毕竟把思想加入戏曲,这可是唐朝戏曲的划时代改变,唱戏从此以后,就不仅仅是一个戏弄和被愚弄的搞笑形式,而是要让人产生一种代入感,看过戏以后魂牵梦萦、感慨万端,甚至达到思想升华的一种艺术形式。
叶厚生听完叶友孝的设计,很久都没有说话。叶友孝不由有些担心,阿耶想唱戏战胜李九娘,为女儿出一口怨气,这想法不错。但是现在他是参军戏的主角,是叶家的栋梁;而在新戏里,他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看客不会再为他发笑为他叫好,恩官的赏银也跟他无关。这样一来,他在叶家的地位,也会断崖式下跌。
阿耶会支持吗?
叶厚生终于开口了:“就是说,这个戏不是让人笑,而是让人哭。”
叶友孝真是佩服了!阿耶好厉害,一句话就把新旧戏曲的区别说出来了!真是老江湖啊。
叶友孝连忙回答:“阿耶你听我说,其实悲剧的力量……”
叶厚生皱着眉:“悲剧?”
叶友孝赶紧解释:“就是阿耶说的让人哭的戏。”
叶厚生明白了:“咱们唱的戏,都是让人笑,那就是喜剧?”
叶友孝高兴地连连点头:“跟阿耶说话真是不费劲,您这举一反三……”
叶厚生没兴趣听他拍马屁:“接着说,悲剧怎么样?”
叶友孝赶紧回答:“阿耶,悲剧的力量是远远大过喜剧的。就像叶娘娘过世,这悲剧影响了多久?而咱们看见那些迎亲的队伍,也就是当时跟着他们高兴,回头就彻底忘了?”
叶厚生没有说话,而是慢慢寻思着友孝的话。而且不仅仅在想这个“悲剧”,他已经从头回忆叶友孝来到叶家之后的所有行为了,丁员外说过友孝可能是“尸变”,但长达一年的观察,他已经根本上排除了这种诡异的可能。
一点可能都没有!朝夕相处一年,叶厚生宁可相信丁员外是僵尸,也绝不相信友孝是尸变。
友孝是有很多缺点,不肯吃苦,爱偷懒,学戏不认真,让他扮参军,总是一惊一乍。让他唱啭弄,他又说只有女孩才啭弄。
但是这孩子聪明!
叶厚生这辈子没见过的聪明孩子!虽然不踏实,虽然在八里镇曾经神秘失踪,虽然被那个李九娘迷的神魂颠倒……
只要一句话:哪个男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而且他现在想出了自己绝对想不到的主意。是的,要打倒唱戏已经登峰造极的李九娘,只有另外登上一座山,一座李九娘没有登过的山峰!
另辟蹊径!
说起来简单,但是叶家人肯定想不到。
就这样吧!让孩子们去颠倒乾坤!不到万不得已,自己就不再插手!
想了很久,叶厚生终于说了一句话:
“阿耶相信你。叶家要想在京城扬名立万,也就靠你鼓捣的这玩意了!新戏怎么唱,友孝说了算!”
看见阿耶陷入沉思,叶友孝仿佛又变成了穿越前那个等待老师判卷子落笔的小学生,忐忑、期待、失望、不安……种种情绪像来自四面八方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心灵。此刻听到阿耶这句话,大喜过望之下,却反而有些不自信了:“阿耶,你觉得孩儿的想法可行?”
叶厚生点点头:“阿耶都盘算好了。不过你可想过,那日李九娘大闹咱们棚子以后,棚子里客人反而多了?”
叶友孝有些憋闷:“那些闲汉,也就是想来看她是否还来。可惜,她不会来了。”
“不!你要让她来!”
叶友孝瞪大了眼睛:“让她来?”
叶厚生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今后叶家,就靠温儿和你来挑大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叶家不能永远靠阿耶顶着。这新戏练出来以后,阿耶阿娘给你们当垫步,等演练熟了,就把李九娘请来,和她唱对台戏!”
叶友孝一惊:“对台戏?”
叶厚生“嗯”了一声:“不错,对台戏。看看恩官们如何选择?是要来看新戏,还是听李九娘唱诗?”
到底是顶梁柱啊!阿耶每句话都说在了点子上,既说了叶家的未来,也说了他对新戏的厚望,关键是说明了如何打败李九娘——对台戏!叶友孝很有把握:有故事有思想有内容的新戏,还比不上她唱诗?李九娘再好的唱腔身段,也掩盖不了啭弄的天生缺陷——单调!
一个名人吟诵的再好,也赶不上一群小学生的舞蹈!因为后者热闹!更何况,《梁祝》是动人凄美的爱情故事,而文艺永远的主题就是爱情!
叶友孝有十足把握可以打败李九娘,赢来看客的青睐。但是“对台戏”这种形式,类似于两大高手的当众比拼,他真没想过。这种主意,只有在宫中常常与其他贵族的家庭伶人比拼的叶厚生,才会想得出。
事情很顺利,第二天一早,叶家母女听了叶友孝的点子,又看家主已经点头同意。两个女人也欣然答应。本来这种新事物,她们茫无所知,接不接受实在难以决断,这时候她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信心,一个足可信赖的人给她们指出方向。
叶厚生就是这个足可信赖的人。
叶友孝暗自感叹,幸好昨天她们母女先回邸店睡觉了,自己反而得以各个击破。等到阿娘她们听到这个创意的时候,阿耶已经和自己商量好了。若是昨晚回来的早,娘俩个听了自己的创意,一个惊叫、一个尖叫,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定阿耶也会受到不利影响。
叶娘温其实不是他想象的。现在她对李九娘早就恨之入骨。妖女不仅仅是砸了她的场子,还对她进行人身攻击,还想勾引叶家的义子。这些仇恨,让她现在对所有能打败李九娘的方法,一概都会接受。何况那间静室,还是她帮忙选定的。现在友孝的创意,就是在那间静室里鼓捣出来的,她自然全力支持。
叶友孝忽然想到,要想让新戏有着足够的影响,那么就应该像穿越前的那个世界一样,找一个影响超级大的名人来代言。就像穿越前听父亲说的那样,风险越高,收益越大。
叶友孝于是向叶厚生说道:“阿耶,等咱们新戏排练好了,是不是找个大官来看看咱们的戏?如果他肯帮忙推荐,新戏的影响力就非常大了。”
叶厚生看看儿子(是的,从昨晚开始,他已经彻底决定了,友孝不是义子,而是儿子,是可以担负起叶家未来的儿子),摇摇头。
“叶娘娘走了以后,咱们叶家,就和那些金枝玉叶再也没关系了。区区一个伶人家,哪里认得什么高官?”
连叶娘温也觉得叶友孝过于头脑发热了:“友孝,一步都还没走,你就想三步?咱们新戏都还没练好,你就想着找大人物?”
叶大娘只是静静看着叶友孝,她心里和官人一样,已经把叶友孝当成叶家的将来了。这个新戏一定要成功,但是成功的标准是什么?是让李九娘低头认输?还是赚个盆满钵满?她暂时还没有想出来。
叶友孝从义父义母眼中,已经完全了解到自己现在的地位了。他想了想说:“阿姐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咱们白天先排练这新戏,晚上我去静室里。”
叶娘温不明白了:“白天排练新戏,肯定已经很累了。晚上你还去那里干什么?你不是已经想好了点子了吗?”
在叶娘温看来,去静室,就是想办法打倒李九娘。但叶友孝要去静室,却是为了去万元域。但他转念一想,只要不让人看见自己戴4 D眼镜,自己其实在哪里都可以进入万元域。倒是不一定还要去那间静室。
只要是个没人去的角落。
于是说道:“不去静室也可以。但是晚上我要独自留在棚子里,好好想想新戏。”
只要是为了打败李九娘,叶娘温都是大力支持:“那好,其实你要去静室,我也不反对。只是不明白你想出了点子,怎么还要去?”
叶厚生笑着说:“友孝,晚上你去哪里,都可随意。不过咱们还是现在开始排练新戏吧,这事才是关键。”
叶友孝想道,原来义父也懂得“正确原则”啊。劈开纷繁枝节,直奔主题:用最快的方法完成任务。是不是所有成熟的男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呢?
白天的排练倒是顺利,至少比叶友孝想象的顺利。缺乏乐队,反而成了叶家排练的捷径,几支小曲,叶娘温都很快学会了,虽然比不上唐诗那么高雅,但叶友孝只要求传达剧情就可以了。至于经典的“十八相送”,叶厚生觉得占时太多,把它砍成了“十送英台”,叶友孝虽然觉得意蕴少了许多,但想到在当时的情况下,戏曲表演都是没有多少情节的,少渲染一些感情,也能接受。何况阿耶说的也有道理,看客们或许不喜欢太长的感情戏,而要直奔结尾,想知道最终结局如何?
对于“英台抗婚”,义父义母都是大摇其头,说这种戏,看客们肯定接受不了,说不定砸了戏台都可能。但叶友孝坚持不改,说如果真的砸了戏台,那就是轰动效应,肯定有更多的人想来看这出戏究竟怎么回事?对于穿越前的这种黑红把戏,叶友孝心知肚明。叶厚生虽然无法理解,但细细想了一会儿,觉得儿子说的也有道理,尽管听起来像是歪理。再说既然已经决定把叶家的未来交给儿子,那就让他拿主意吧。如果碰了钉子,也是个教训,反正自己的弄参军绝技还在,大不了离开京城,去寻个安稳地方过日子。
想到这里,叶厚生开口了:
“友孝,既然你坚持‘英台抗婚’,那么阿耶就出乖露丑,让你阿娘反串的马文才弄上几番,你看如何?”
阿耶征求自己的意见!呀,看来自己快要成为家主啦——如果新戏成功的话!
叶友孝当即同意阿耶的提议。毕竟自己最多就是个“准家主”,现在阿耶肯和自己商量,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何况看客是否许可“英台抗婚”,自己也没把握。有阿耶把传统的弄参军拿出来插科打诨一下,说不定也能缓和那些守旧思想的人,不要过于冲动。反正这个新戏只要上演过,必然会造成轰动效应,倒是不一定非要黑红。
叶大娘已经把叶友孝当成了叶家的希望,当时就顺着叶友孝的意思问了一句:“孝儿,你先前说过,你还要请个金枝玉叶来看戏?是谁呀?给娘说说。”
叶友孝想起来,自己的确有过这个想法:如果不能攻占京城的头部,自己将永远只是个小丑,一个供人取笑的人下人。对一个穿越者来说,这真是莫大的耻辱,虽然穿越前自己只是个成绩中等的小学生,但是穿越者的身份还有万元域的加持,现在还有义父的支持,自己要是还甘心做个人下人,那真是太贱太无能了。
对着阿娘,叶友孝坚定地说:“我要请当朝宰相来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