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总共准备了两套衣裳,分别是五皇子府的丫鬟所穿和丞相府的丫鬟所穿。照理回了丞相府其实穿什么都可以,但李知意被祁渊那句不能抗旨吓住,决意回了丞相府也要小心行事才好。
故而此刻,走在丞相府的连廊里,小竹和李知意双双低着头,身上皆是粉嫩锦衣配百褶碧色裙。
“在老爷院里伺候的人都是知根底的,即便瞧见了您也不怕,看守院门的大约还是卢管事,您实话实说,他自然会让您进去。奴婢就在这帮您盯着,若是有什么动静,也好进去知会您。”走到落福院门前,小竹冲着李知意道。
梳着半垂髻的李知意点点头,从腕上褪下一双澄澈玉镯,柔声道:“拿着,若有人来,也能打点一下。”
小竹看着那玉镯,不免一阵无奈,心道谁家用这样贵重的首饰打点,只怕都能在祁京城里换一处小院子了。果然,自家姑娘是金玉堆里出来的,单纯得很。
“您进去吧,我有银子呢。”她将玉镯重新给李知意戴好,将人送进了院子里头。
落福院并不算奢靡,但也符合一位丞相该有的仪制。瞧见李知意,卢管事竟然毫不意外,而是一脸恭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您守在这吧,我自己进去就成了。”李知意客气笑笑,轻拎裙角,迈过了高高的石阶。一如既往,院内的丫鬟们各司其职,走起路来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自己的脚,绝不将头抬起半点。
大约还是在暖阁住着吧。李知意暗自想着,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唯恐瞧见父亲病入膏肓的样子。“吁。”站在暖阁窗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正要推门而入时,却听见一道严厉而低沉的女声。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李知意侧眸望去,见是一位横眉立目的少女,脸生得很,似乎是新来丞相府的。再细看,便能瞧出她穿的是府中大丫鬟的服制,还别出心裁地在袖口绣了玉兰花,就连发髻上也簪着两三朵时令小海棠,端得有几分不俗。
“你别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吧。”那少女同样打量着李知意,见她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模样又极其艳美,心中不免有些嫉妒,索性在走上前时故意冲着李知意的脚踩上去,一边说道:“去,外院洒扫去,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了。”
眼瞧着她裙裾翻飞,李知意下意识地就往旁边侧了侧,果然躲过了她那用力的一脚。少女满眼厌恶,但似乎眼风刮到房内想起了什么,便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半扭腰肢进了门。
父亲也真是治下不严……李知意暗自摇头间,还在想那少女所谓的歪心思是什么意思。没想到,转眼她便听见屋里传来那少女的动静,一改方才的凶狠,竟是温柔婉转。“五皇子,您伺候老爷辛苦了,奴婢特意给您端了一盅蜜枣茶来,您润润口吧。”
李知意一怔,顺着半开的窗子往屋内望去。黑漆万字不断头的罗汉床上,躺着昏昏沉睡的父亲,往日的修眉秀目此刻显得颇有几分衰败。而坐在他身边伺候汤药的,竟真的是……祁渊……
支摘窗前,翠竹为幕,衬出他的明秀神情,详雅风姿。他的大手上此刻正托着一碗即将见底的汤药,漆色墨瞳蔼蔼落在玉勺上。
他这是……
想起那少女方才的话,李知意心头无比震撼。祁渊,竟是来亲自照顾父亲的。一股暖流慢慢涌上心头,李知意的眼圈红了红。
“还有事么。”祁渊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是他在与方才的大丫鬟说话。
方才还出手伤人的少女,此刻竟含羞带臊地站在祁渊跟前,十指交叉,温柔道:“不知五皇子要在这里住几日,奴婢好去安排床榻。”
“住到丞相病好。”祁渊头也没抬。
“那……”秋露抬眸羞羞看了一眼祁渊,声音极尽谄媚继续道:“时节寒冷,丞相府的床榻大约也凉了。五皇子若是怕冷,奴婢就用汤婆子把您的床褥全都温一遍。届时……届时若是您还冷,就叫……就叫奴婢过去,奴婢再给您想别的法子就是。”
话说到这,她已是羞得满面通红。而李知意也总算明白过来,什么叫歪心思。她心头不知怎的,竟变得有些刺痛。
眼睁睁看着别人勾引自己的丈夫,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很想知道祁渊的反应,却又害怕他做出自己不愿意看见的反应。粉嫩白皙的手在此刻紧紧握拳,连呼吸甚至都慢了一拍。
“五皇子……”秋露见眼前神姿流彩的男子没有反应,忍不住低低嗔了一声。
“你想怎样。”祁渊淡淡开了口,目光在病榻上的李元节脸上滑过,只见他鼻息颇重,显然是睡熟了的。
“五皇子。”秋露以为得了希望,赶紧跪在祁渊跟前,眼神凄凄地抬眸哀求道:“五皇子,奴婢敬仰您已久,不求您给个什么名分,只希望能去您的府上伺候茶水。还望您垂帘奴婢,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奴婢必定舍身相报,绝不辜负您一番提拔。”
这样的一番话,秋露其实酝酿很久了。她自视姿色不俗,不想在丞相府白白老死。自从上一次四皇子对她多看了一眼后,她就认定了这一条出路。而之所以想去伺候祁渊,是因为祁渊出身差,从小没娘疼,心肠大约会软。最重要的是,她听说李知意性子绵软,绝对是个好欺负的当家主母。
“哦?”祁渊的语气波澜不惊,终于扭头看向了秋露。
秋露微微抬头。她有把握,五皇子会被自己的这张脸迷住。据说,自己的眼眸甚至有几分像丞相大人的女儿,这也是丞相大人亲自从人牙子手里将自己买回来又提拔成大丫鬟的理由。
“五……爷。”她柔情婉转地唤了一句。
然而,几乎是在看见她面容的一瞬间,祁渊的脸色即刻变得冷淡下来。
“滚出去。”他轻启口齿,容色漠然。
“?五爷?”秋露讶异地抬眸看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一次四皇子莅临丞相府,自己亲自伺候茶水,四皇子对自己的态度不知有多温和,比对几个小丫鬟强了百倍……
“丞相府有多大,你就滚多远。”祁渊唇畔竟浮现一抹嘲讽的笑,随后稳稳将手中的斗彩莲花瓷碗放在了床头小案上。
入了丞相府大半年,秋露一直都是得脸的大丫鬟,一时听见这样的重话,不由得心里一颤,涨得脸红脖子粗。她不甘心地抬眸向祁渊看去,可人家连个眼神都不肯给自己,高高在上的气势,真真如同天人一般。
她的心被这场景堵得死死的,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所依仗的容色,在人家皇子面前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脚下一个踉跄,秋露一脸衰败地走出门去。恰好,又撞见了在门外笑得一脸温润的李知意。
“该死,不是叫你去外院洒扫么,你竟然敢站在这里看我的笑话?”秋露一边眼泪翻飞,一边恼恨地盯着李知意。
然而李知意一边担心病弱的父亲,一边又为祁渊的举止感动,哪里顾得上她说了什么,故而此刻连理都没理,便要往门内走去。
“你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可是丞相大人亲定的大丫鬟,像你们这样的小丫鬟都要我听的才行。”秋露一咬牙,双手奔着李知意的发髻薅去,企图将她从房内拉出来。
然而,手掌刚插入发髻,秋露便见祁渊大踏步地走出来。那恣意英俊的眉眼,几乎让人心神一乱。
“五皇子,她,她图谋不轨,我替您将人带出去。”秋露指着李知意,笃定五皇子对她也不会感兴趣。说着话,她的手更加用力地抓向李知意的发髻。
“嘶。”李知意的头随着她的手微微向后一仰。
祁渊脸色微变,迅速而利落地上前,一把捏住秋露的手腕,狠狠向外一掰。
手离,发落,秋露尖叫着,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李知意却散着乌黑的云鬓,被祁渊紧紧揽在了怀中。他的语气是带着威胁的宠溺。“怎么不听话?”
秋露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是散架了似的,说不清哪里更痛。更要紧的是,这小丫鬟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跟五皇子眉来眼去。她恨得咬紧了后槽牙,抱着我得不到的人你也休想得到的念头,高声道:“五皇子,这里毕竟是丞相府,您可要注意名声。”
“名声有什么要紧的。”祁渊心念一动,索性情深意切地看向李知意,眼如桃花道:“今日,我要定了你们府上这小丫鬟!”
“……”秋露傻了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祁渊拉着李知意走出房门,径直入了隔壁的厢房。
“该死的小丫鬟!”秋露不敢惊动内间的丞相大人,一边揉着腰退出去,一边低声咬牙骂着。“有本事就让五皇子给你带走。否则,我早晚扒了你的皮。”
另一边,李知意的身子被祁渊紧紧箍在怀里,直到进了厢房。
“我说过,你不该来的。”祁渊心里烦躁,面上却不好多做责怪。
身上还染着他怀中的香气,李知意娇嫩的小脸微微泛红,唇畔含香,轻声道:“我不放心呀。”
“丞相大人不要紧,太医方才诊脉说,已有见好的趋势。不出两三日,就能如常行走饮食了。”
“真的?”李知意一阵雀跃,旋即奔过来,一把抱住了祁渊。他的腰上皆是肌肉,李知意勉强才能用胳膊缠住他。
“祁渊,我要多谢你。”她的眼底像闪着星光似的,又含着歉意。“我之前不该疑心你不喜欢我的。祁渊,你一定很喜欢很喜欢我,才会为了我来照顾父亲。”
她的眼眸是从银河上撷取下的两颗璀璨星星,闪着迷人的光彩。
她的语调是在江南烟雨里洗过的一口甜糯软语,让人从骨子里发酥。
“你一定很喜欢很喜欢我。”她重复着,双手紧紧抱着他温热的身体,满脸都是被爱意填满的餍足。
祁渊忽然就变成了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