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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第 28 章

    祁渊走进李知意房间的时候,小竹正坐在书案上写着什么。瞧见祁渊,她迅速将手中狼毫搁在水晶笔格上,垂头道:“姑娘去沐浴了,王爷稍候。”

    祁渊蹙蹙眉,眼瞧着她将手中才写毕的册子合起来插在红木小书架里,冷冷嘱咐道:“该叫王妃才对。”

    然而,小竹装作没听见,早已走出门去。

    这样的冒犯,早已不止一次了。从前祁渊念在她对李知意的忠心,从来不与计较。何况不过是个奴婢的事,也不值得计较。但往后,祁渊心里很明白,如她的主子一样,为人纵容的日子很快就要到尽头了。

    桌案上摆着一只西洋的五轮沙漏,整个大祁当年只进贡了这么一个,祁渊只看了一眼便被皇帝赏给了李知意。他平静地看着那沙漏,像是看着那些年自己从未获得的父爱。

    沙漏边,摆着两方砚台,一方盛着丹砂墨,一方乌黑如泥。他微微蹙眉,想起小竹方才所用的狼毫似乎蘸的便是丹砂墨。

    她在写什么?还是李知意在让她写什么?

    祁渊心中好奇,手指很快滑到书架里的那本书册上。虽然略略犹豫了一瞬,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用指腹勾动书册,将它摊开在自己的面前。

    乙亥年戊寅月丁丑日。

    于祁京城设粥棚十五处,施粥三百七十二碗,费银二十五两。

    祁京城西孤独院外墙竣工,砖石费银四十九两,人力三十一两。

    祁京城南广济堂今日义诊五十七次,药材费银九十六两。

    是她在祁京城里广做善事?

    他忍不住唇畔冷笑,还没等当上皇后,就开始给自己谋贤名了?

    “区区女子……难不成还想挣个万民书么?”祁渊轻轻嘀咕着,不屑地将书册塞了回去。

    “祁渊?你什么时候来的?”屏风后头转出一位女子,香肌半露,媚眼如丝,微微散着潮气的乌黑发丝披在耳后,素淡却又艳丽。

    “今日可吓着了?”祁渊进门前就已想好,该演的戏还是要演下去,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有一件节外生枝的事。

    李知意摇摇头,唇角挑出柔美的弧度。“长巷距离柴火司远着呢。”

    祁渊揽着人慢慢坐在美人榻上,一边望着她用锦帕轻轻包裹着发丝,一边蹙眉道:“所以,到底为什么要与皇嫂交换差事?”

    若未交换,自己今日定能扳倒皇后了。

    “是皇嫂提出来的,我就答应了。”李知意诚实道。

    “你可知道,你今日这般自作主张,母后很是不满?若不是因为今日起了火,这件事传到父皇耳中,他亦不会高兴!”祁渊的语气沉了沉,俊美绝伦的面庞散着不虞。

    “的确是我不对。”李知意慢慢垂头,双眼显得细长如狐,配上乌黑的睫毛,更显蛊惑。

    “知意。”祁渊微闭双眼,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今日的事虽是小事,可小事累积多了,就是足以影响我前程的大事!”

    “抱歉,祁渊。”李知意的语气赧羞又愧疚。“我答应你,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真的?”祁渊轻抬凤眸,眼底似有深情。

    “真的。”李知意打着包票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妥当来着。可是……”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祁渊望着她纤细嫩白的肌肤,莫名咽了咽口水,别过脸道:“既然这样,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父皇寿辰,你的几件衣裳不要送了。我会另外筹备贺礼。”余光瞧见她的失落,祁渊的眼眸掠过遮住她修长双腿的粉红蛟绡,落在她水润的眼眸上。

    “你还是不喜欢那几件衣裳吗?”李知意委屈巴巴问。

    “不是。”他脱口作答。

    “你骗人。”

    ……

    祁渊的目光一寸寸如实质般落在她的脸上。“知意,你相不相信我?”

    似没想到这样一问,李知意的脸刷的一下羞得通红。可她还是顶着红宝石般的脸颊,低声呢喃答了他。“祁渊……在这世上,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了。”

    “是么。”祁渊莫名心里有一瞬发紧,但很快还是道:“那好,我告诉你,我的贺礼定然会是那一日父皇最喜欢的,所以你只要相信我便是。”

    “不能告诉我是什么吗?”她微微昂首,露出分明的锁骨。

    “不能。”祁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唇畔染着寒凉的秋气,一字一句道:“从今日开始,你什么都不要管。好好过你的快活日子吧。”

    她抬眸望着他,目光费解,似索取,似蛊惑。

    他咬咬牙,望着她诱人的脸,难以抑制地吻了上去。“听话,什么……都不要管……直到……我带你入宫的那一天……”

    这吻,像是戏子的宣泄,极尽放肆。

    “祁……渊……”她的声音软弱无力,如听众的入神,极尽痴迷。“我爱……”

    “你”字,被湮没在潮水般的吻里。

    她不明白,他的爱,为什么总化作这种狠戾的索取。

    祁渊不理解,为什么分明厌恶极了她,却总想占有她。

    整整一夜。

    浑浊如梦境。

    等到李知意昏昏沉沉醒来时,身边的床榻早已如平日一般空了。“他总是不肯陪我用晚膳。”她恹恹说着,这才惊觉胳膊和胸口都有一圈红印。

    正赶上小竹进了门,果然瞧见这香艳却又惹人心疼的场景,脸色便一沉。“王爷再这样下去,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了。”

    “我不疼的。”李知意心虚地替他辩解。

    小竹的嘴巴噘得能挂住油瓶,好大不乐意道:“一会我就去找陈先生开库房,把最好的花油都拿出来,给姑娘润身子。”

    “陈先生想必早怕了你啦。”李知意软绵绵哄着小竹。

    “是不是昨儿王爷心情不好?”小竹拿象牙梳子一点点替李知意把被蹂躏得打结的头发梳开。“奴婢近来备水的时候听见了两句,王爷是因为您跟大皇子妃互换差事的事生气了?”

    “嗯,是有点不高兴。”李知意一边点点头,一边从桌上拈了一块点心,一分为二,一份塞进小竹的嘴里,一份自己一点点咬起来。

    小竹被堵住了嘴巴,却也没耽误说话。“您怎么不跟王爷解释清楚呢?您为什么要跟大皇子妃互换差事?还不是因为您想往长巷跑一趟,找一找常答应留下的东西?”

    “说那些做什么呢?”李知意咬了一口酥饼,又慢慢咽了一口蜜枣水。“之前曾听皇后娘娘说过,过世宫人留下的东西因为不吉利,所以全都会扔出宫去。母妃当年死的时候,并非答应的身份,而是管事宫女,因此她的东西想必也没有留下。不过,我猜她的物件里若有值钱的,那些小太监小宫女自然舍不得扔,没准会留下来。今日我正好得了机会,便想替他找一找。好在总算功夫没有白费,果然叫我寻到了一本她留下的书。小太监觉得那本书瞧着面生,觉得或许是孤本,所以在搁在那没动,今日我便花了些银子买了过来。”

    “所以呢?您不打算告诉王爷?”

    “现在贸然提起来,反倒惹他触景生情,害他伤心难过。他这些日子眼瞧着很振作,我不想让他难过。”李知意柔柔垂眸道:“那本书被我放在花房了。等到哪天他想母亲了,去花房坐一坐,自然能瞧见那本书。若那本书能给他一丝安慰,那我也就没白费劲。”

    “罢了罢了,您总是心疼别人。谁心疼您呢?”小竹无奈地替李知意梳开最后一个结,头发便重新变得光滑亮泽。

    “今日梳得利落些吧,我要去瞧瞧孤独院修得如何了。若是可以的话,赶在冬天前开门,那些流落街头的老人和孩子就能住进去了。”李知意眼底雀跃道。

    “说起孤独院,奴婢倒是听五皇子念叨了一句万民书。”小竹好奇道:“姑娘,万民书是什么东西呀?”

    “他竟然想到了?”李知意笑笑,随即摇头道:“不会的,他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毕竟,万民书那么难得……”

    “您打什么哑谜呢?”小竹一边拿云脚珍珠卷须簪固定住李知意的发髻,一边轻嗔道。

    李知意回过神来,曼声解释道:“万民书是百姓们的请愿书,通常是对地方官的挽留或是褒奖某位贤良清正的大人。自然,历史上也有一份特别的万民书。肃朝时,皇帝偏爱无能的幼子,不惜将长子关进大狱,为幼子铺路。百姓们感念皇长子处处爱民,奉公守法,披心沥血,特上万民书一份,恳求皇帝传位于皇长子。那一份万民书上共有五万余百姓的手印,又有各村里正为证人,做不得半点假。”

    “那最后呢?”小竹听得入了神。

    “皇帝起初不愿,但万民书打动了朝臣们。最后,在百姓和朝臣的坚持下,肃远帝最终立皇长子继位。”

    “所以说,您是为了……”小竹总算明白了自家姑娘的心思。

    “也只是我的愿景罢了。”李知意坦诚道:“何况多做些好事,总是没错的。好啦,再说下去就晚了。今日我让小厨房的人都歇了,咱们去屿澜楼吃早膳吧。”

    “嗯。”小竹点点头,陪着李知意一道往府门外走去。

    秋来天高云淡,大雁南飞,惠风和畅。李知意着一件云霞七彩流金如意云纹衫,耳边的赤金银杏叶耳坠轻轻摇曳,宛若画中美人。

    然而,就在她登上马车的一刹那,目光流转间,脚下却忽然踩空了一步。随后,她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如纸,似乎一阵风就能吹破。

    顺着李知意的目光看去,小竹只看见一双人影一闪而过,却并未瞧见是谁。她顾不得再看,赶紧托住李知意的声,切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李知意木木然坐在软垫上,双手一片潮湿滑腻。“小竹,我好像看见祁渊和娇枝了。”

    她分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已,小竹却扑通一声在马车里跪下来,泪水涟涟,却又满眼坚决道:“姑娘,即便您看见的是真的,您也要振作起来。”

    “哪怕,往后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她顿了顿,又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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