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厮那得知时晏在竹林那后,楚问尘缓步过去。
凉亭里点了烛火,还有两个摇扇的侍女,时晏就站在正中央,烛光照耀得小脸神色凝重,威严提笔写着什么。
时晏正在写诗。
准确的说,是抄诗,刘禹锡的《秋词》,他已经写了前两句上去: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速度略有放慢,垂眸瞄了眼。
……不咋好看。
不过,字不好看没事,最关键的是,姿势要帅,表情要稳,握上笔就有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时晏就以一种很冷峻的表情,稳健地写完了接下来的两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写完搁笔,时晏提起纸吹了吹墨,自我欣赏。
嗯,不错不错!
保守了,妈的,简直好诗。
诗兴大发这几个字儿,确定不是为他而生的?
这四句诗有次序地排列,笔蕴尚可,走划处锋芒毕露,能看出来写者慢慢有了点握笔的手感。
时晏啧啧称奇,自信的一批。
我怎么什么都能做好??
内心爽翻!
因为年岁相近,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被调到了时晏身旁伺候,人呆呆的,脑袋上戴了个小布帽,探头探脑看着时晏动作,“少爷,你是在画画吗?”
“……”时晏欣赏的手指一抖。
一句“我在写诗”还没说出口,小厮真心实意的夸赞已经脱口而出,“少爷画得可真好看,速度还快!”
时晏:“……”
时晏麻木:“我在写诗。”
小厮:“啊……啊?!”
一句温言笑语的“我来看看”,自身后传来。
宣纸被人接了过去,时晏还沉浸在打击中,他有点儿不想承认,他的字有那么丑吗。
楚问尘指尖捏着宣纸,一字一字念了出来。
在清寂的夜里,他的声音像是暖柔的春风般,温暖地熨帖过这一片地方。
“诗写的很好,”楚问尘笑言,“少爷自己写的?”
时晏内心重新燃烧起了希望火苗,双眼发亮地听完楚问尘念诗,闻言摇头,“那倒不是,一位前人的,我就是写来看看。”
但是。
楚问尘一个字都没念错哎!
时晏对练字大业又有信心了,乐呵呵地收拾笔墨纸张,就又听到楚问尘温声的劝告,“少爷要多练练字了。”
一顿,楚问尘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不然,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时晏好气,拿起纸咬牙切齿说,“放屁。”
他一个字一个字指过去,炸毛的很厉害,“这叫狂草,狂草!!”
“狂草也是书法的一种!!”
时晏拽回了自己的纸,真特么不懂欣赏,不给楚问尘看了,气冲冲地就要回房。
正好他白天的气还没消,这一下子冷着脸,还真有点唬人模样,时晏招呼小厮们:“走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头上突然传来股柔软的触感。
时晏一呆。
就像是白天被楚问尘摘下头顶花瓣的感觉,柔柔的,软软的。
楚问尘揉了把时晏的头,但语气很自然,“少爷,错了。”
时晏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什么错了?”
楚问尘失笑:“我错了。”
时晏下意识嗯了声,脑子终于转过来了,然后,惊恐说:“你摸我头干嘛?”
楚问尘:“一定要原因吗?”
他也没搞清那瞬间自己为的什么,总之,想摸就摸了。
“不是,”时晏怔愣完了,说,“摸头容易长不高!”
一股热气从时晏头顶升起,他面红耳赤,又自觉恶狠狠地瞪了楚问尘一眼,“算了,解释不清楚……再见!”
气氛怪怪的,他只想赶紧逃走。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打道回府。
楚问尘站在深幽竹林中,看着时晏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仿佛看见什么有趣的事物样笑了笑。
片刻后,低头嗅了嗅指尖。
传来淡淡的梨花香味,混杂着皂角,竹叶柳叶的气息,干净异常。
-
方文卓头七后没几天,又传来了方员外颜面尽失的消息。
那许配给方文卓的是一位姓王的小姐,家里也是大门大户的,魔煞尸体经仵作尸检后,就要在全镇人面前进行火烧,而这魔煞身份和死法慢慢也传开了。
方文卓是个男子,将要娶妻,却和这乔装后的魔煞苟合。
因为这次苟合,还留下了孽根,遭报应自己把自己掐死了!
王家气得要和方家没完,在家门口泼油漆雇人编排骂人的曲儿,方老爷晚节不保,提酒上赶着陪笑脸也只是贴冷屁股,方家彻底沦为笑柄。
时晏觉得还挺大快人心,热爱看戏,去看了几回。
但很快就不行了,这段时间原主父母不在家,时晏想怎么玩怎么玩,而时山和林静琬在几天后就回来了,第一个来见的就是时晏。
时山端坐正位,一一问过了时晏这些天过的如何。
听到时晏和楚问尘合作解决了魔煞,二人面上都有诧异闪过,时山沉声问:“晏儿可有受伤?”
时晏摇头,一五一十交代了经过,很多时候的险情都一笔带过,想了想说,“但那方家少爷还想过来害我……不过还好,恶人自有恶人磨,最后也没让他得逞。”
林静琬细细听完了时晏的话,手中帕子越攥越紧,听到时晏被那魔煞抓了后背时,脸色煞白了,失声喊:“安安!过来……”
安安这两个字,像撞进时晏耳朵里似的,他一愣,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彷徨迷茫神色。
时山猛地捏了把林静琬的手,林静琬一怔,低头含泪,仿佛察觉失言般沉默了须臾,再抬头喊:“晏儿,过来让阿母看看。”
时晏别别扭扭地过去了,只露出后脖颈已经浅淡了很多的伤口,不自在地说:“阿母,没什么了。”
只余心底还有些失措。
安安,是现代里时晏父母喊他的小名儿。
这两个亲昵的字眼,被含在口中,亲密地喊了十年。
……但后来两人婚姻破裂,又出车祸去世,时晏身边朋友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喊他了。
这个插曲很快而过,时山将话题转回了时晏的功课。
时晏心虚说,“孩儿功课……正在进步中……”
他垂头泄气道,“孩儿会好好学的。”
时山眼中惊诧闪过,默了默,笑说:“要爹给你请来先生教吗?”
时晏摇头,觉得麻烦。
这时,楚问尘笑着,缓声说,“有我教少爷就够了。”
“……”时晏瞪了他一眼。
有你教,教教教,教个鬼啊。
时山一沉吟,反倒是同意了。林静琬拿来糕点,笑着拿起块杏仁酥,说:“晏儿,吃。”
时晏蹙起眉头想拒绝。
他讨厌任何坚果类的东西,杏仁尤其在列。
楚问尘却突然接了过来,递到时晏手边,笑说:“少爷最爱吃这个了。”
时晏身躯一僵,这才接过,小口小口咬着,他刚刚差点露馅了吗?
午后晴朗的空气里,林静琬声音柔美,显得有稍稍的虚幻,像从另一个时空来的,“晏儿,以防万一,之后还是少出门。”
时晏点头,“嗯嗯。”
担心他的身体,理解理解。
出了门后,那个杏仁酥还是吃得时晏很不自在。
他清清嗓,想了个完美的切入点,“那个……今天杏仁酥做得好像没有往常好。”
楚问尘:“嗯?”
时晏认真挑刺,“味道太腻了,恐怕是糖加多了,杏仁品质似乎也一般般……没有往常好吃。”
说完,时晏佯装自然道:“我过去吃了那么多杏仁酥,你还不知道我的口味吗?”
楚问尘浅笑了声,“那今日做这杏仁酥的厨子有点失责。”
听到他确凿而没怀疑的回复,时晏安心了。
少年唇角翘起了点,脸蛋白净,唇饱满而红润,窃笑时像个小猫。
时晏挠挠脑壳,接着进行了对话,“那我之前……还爱吃什么来着?”
他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期望楚问尘能不要废话,像往常一样,干脆利落地告诉他答案。
三秒后,楚问尘轻笑一声,敏锐道:“你忘了?”
时晏心虚地干巴巴道:“自从那次从雪地里回来后……我就忘了很多东西。”
“我可以说,”楚问尘道,“晚上来我房间一趟。”
他倏地低了点头,浅眸里像是含了什么晦暗的东西,每一字都像是在唇齿间酝酿了上万年那么长,看着时晏,试探地,像是呢喃般地喊:“安安?”
一字一字,抵入耳膜。
“!”时晏又炸毛了,“你不要这么喊我!”
然而并不如他所愿,楚问尘弯唇,“不是说想知道记忆?”
时晏:“……我错了,你就这么喊我吧,我超喜欢这两个字的。”
楚问尘又轻轻地笑了声。
喊两个字,好大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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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时晏鬼鬼祟祟去了楚问尘房间。
他不知道为啥非得在晚上,还好是和楚问尘待过一段时间的,心知他应该还不至于对自己做什么,换作才穿来这世界的时晏,只能想到月黑风高杀人夜这句话。
其实天色也不算太晚,只能说才下黄昏,可每在楚问尘院内走一步,时晏脑袋里就会闪过八个字。
孤男寡男,授受不清……
时晏沉默半晌,一阵恶寒,赶紧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快步走入房内。
他单刀直入,闯进了楚问尘的房间,内部装潢摆设仍然简单,可因为主人长久地居住在这,似乎也沾染上了冰寒凛冽的气息,如松如竹。
“你让我来干嘛?”时晏一屁股坐椅子上,语气不是很好。
楚问尘长发垂顺,没用上玉冠和发簪,就这样简简单单垂下来,似是才沐浴完,如云的发丝还在湿润着。
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一张清俊面容,烛光摇曳下漂亮到惊人。
楚问尘摊开纸张,微微笑了,“来练字。”
时晏:“…………”
我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