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晏掀桌:“你有病吧!”
大半夜喊人来房间,练字。
这他妈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要练你练,我不练。”时晏冷颜转身要走。
楚问尘好笑地勾了勾他的手指。
……
一炷香后,时晏坐回了桌前。
脸上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冷静,微微掺点烦躁,“说吧,练什么?”
他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他的确就是被哄回来的。
靠,不得不赞同,楚问尘哄人真的很有一套啊。
用那种谁听了都生不出气的语气说话,明里暗里地夸人,时晏听着听着耳朵就支了起来,再听着听着觉得好像也是这个理哈,鬼迷心窍地就坐回来了。
“……”真烦。
楚问尘拿来一卷竹简,摊开,手指放上像是一节节俊挺的青竹,“写这首吧。”
时晏盯了一眼,不长,这才慢吞吞地拿起笔。
握笔姿势相比之前,已经标准了不少。
写古代的繁体字很慢,时晏气慢慢消了,随口问:“你怎么大半夜让我来练字?”
古代没什么照明的工具,房间内能点的也就只有油灯,上盘下座,以柱相连,然而烛火时时不稳,时晏写一会儿,就去拨弄一下灯芯,写字进度慢了吧唧的。
楚问尘漆发垂绥在了肩头,简单道:“今天老爷夫人才回来,白天定会拉着你交流感情促膝长谈,没有时间。”
看到时晏拨弄灯火的动作,他微转眉目看去。
昏黄的烛光跳跃在时晏脸上,映出漂亮秀气的五官,自带了股张扬气质,比起之前病怏怏又阴鸷的模样,有气色了很多。即使是不甚明亮的夜晚,也能看出偏红的唇色。
现在那柳叶似的唇不虞地微微抿着,似乎是感慨这油灯真难搞啊。
时晏正和这灯较劲呢,坚硬的指节碰撞感忽而传来,楚问尘接手了油灯过来,将那灯芯轻轻挑出了油面,烛火倏然就窜大了,四周变得亮堂堂的。
烛苗映在时晏偏黑的眸子中,他愣了下,感觉有什么不对,又没能捕捉到心头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呆了会别扭低头,继续练字了。
由于这次上心了不少,时晏写出来的字不再是上次的“狂草”,一笔一划,跟小学生练字似的。
那张写满小学生字的纸被楚问尘拿着垂眸认真端详,时晏还挺羞耻,像接受检阅一样。
但结果很喜人,楚问尘不愧是人间温柔,夸得时晏喜滋滋的,但临走前拉下了脸,一字字认真说:“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严肃的很,“下次别想让我在大晚上练字!”
楚问尘笑着点点头。
时晏满意走了。
……
隔天,时晏又滚了回来。
他也不想大晚上过来的!
但该说不说,他和楚问尘白天都没时间啊!前段日子还好,这段时间时晏这边闲下来后,发现楚问尘真正在府内的时间其实不多,白天更是时常出去,一天都找不到人。
而时晏也很苦逼,他在楚问尘那里套到点信息后,就得在原主父母前乖乖装原主了。
而原主父母对这个独生子更是一百个宠溺,待在府里的时候,恨不得时时都在看他,放在现代都要装个监控了。
他更是得注意着措辞,不能露馅,毕竟一个人醒来后性格略有改变正常,但如果和之前天差地别,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身为亲生父母自然会第一时间就察觉到。
而这是古代,万一被发现了,那之前被全镇人眼睁睁看着烧成灰烬的魔煞,就该是时晏了。
那如果要练字的话,还真的只有在晚上有时间。
春天入夜还是很早,偶尔踏进院里,身上还会沾着露水。
时晏去了几天,时间就差不多固定下来了,晚上七八点去,练习一个时辰左右。这时候整个时府都是空荡寂静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睡觉,他再偷偷摸回自己院内。
一晚上又在练字。
时晏如今写字已经好看了很多,不说什么大家,拿出去也算能见人了,就是写的速度仍然偏慢,埋首伏案良久,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一抬头,夜深了,时晏摸摸酸疼的后脖颈,现代毛病没改,毛笔放在手里一转一转。
“楚问尘?”
没人应答。
他略微拔高了点声音,再喊了一次,这回,房间内仍是空荡荡的。
时晏带着点疑惑,放下了笔。
他待的位置算是书房,并不算很大,但里面放了许多书,经世致论海纳百川,什么书都有,时晏还挺爱在这里待着,想抄写什么,随便拿一本就行了。
书房旁边就是寝卧,时晏拿了油灯,走进。
房内乌黑深重,披着夜幕,拿着油灯只能照亮一小方区域,时晏摸索到了床前,听到了微沉的呼吸声。
楚问尘在睡觉。
时晏从一进门的时候就发觉到了奇怪,楚问尘很少会这个点睡,一般而言,在时晏练字练到昏昏欲睡的时候,他都还能清醒地做自己的事情,要么看书,要么摹帖绘画,活脱脱一个古代卷王。
但今天似乎也挺晚了,不小心睡着也能理解。
时晏瞄了眼。
楚问尘还穿着外袍,大半个身躯盖了被子,可还有一部分没盖上,手足都露在外面,鞋履也未脱,长发散乱,些许凌乱发丝遮住白玉般的下巴,眼睫紧紧闭着。
“睡了吗?”
时晏轻声嘟囔了句。
没有动静。
时晏又轻喊了声,这回换成了喊名字。
楚问尘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但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他起伏极大的胸膛,还有额头细小的冷汗珠。或许因为出了汗,还有些黑发黏在了侧颊边。
估计是做噩梦了,时晏心里有了判断。
他眼神一凛,把油灯放在一旁的椅凳上,做噩梦可不是小事,万一楚问尘和方文卓一样,什么邪煞什么心魔入侵的,做个噩梦就得死了怎么办?
时晏指尖拨走了楚问尘颊边的两缕发丝,还没使劲呢,刚准备要么吼醒人要么摇醒人。
突然间天翻地覆,后背重重砸上了床!
“!”时晏闷声痛哼了下。
卧槽,什么玩意儿,楚问尘睡的床这么硬的吗?
猛然来一下,时晏都快眼冒金星了。
他撑起身子,一字一顿,“你、干、什、么?”
一边揉着腰那里,痛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时晏生气地超大声重点强调,“我只是来喊你!喊你!!”
你特么给我一个过肩摔算什么东西???
面前,楚问尘呼吸罕见地粗沉,他脸上密布了汗,被拨开的黑发后,脸颊很红,像是才跑完三千米,素来沉静美丽的眉目,此刻像是沉沉压抑着什么黑暗的东西。
他黑睫剧烈颤抖着,挡住了剔透的浅眸,竟然显得有点……脆弱。
时晏那股子钻心的痛可算消下去了,一抬眼,就看见楚问尘这副样子。
他一顿,轻声问:“你做噩梦了?”
除了做噩梦,时晏也想不到别的情况。
而看楚问尘现在的状态,似乎这个噩梦还很可怕。
时晏自认为还是算有同理心的,重复问了几遍楚问尘也没说话,他妥协了,举起双手,“好吧,那你先放开我……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成吗?”
喝杯热水缓缓,时晏觉得多少是有用的。
楚问尘似乎还陷在梦魇里,听了这话,眉头微微蹙起,掀眸,一双偏浅颜色的眸子不冷不淡看向他。
时晏被这眼神看得发凉,像是被什么潜伏的恶兽盯上的危险。
他试探地动了动。
……不行,还是有种要死的错觉。
但是楚问尘这么大一个人,又不是空气,时晏想出去,就只能先下床,而想要先下床,就得先跨过楚问尘这座大山。
目前看来过去的可能性不大,可他不下去,就只能在这里和楚问尘大眼对小眼。
“……”
时晏也是有点脾气的,动了动腿,动了动手,虽然楚问尘没转过眼眸,可一动哪,哪里就有被盯上的危险直觉。
他按不住脾气了,好烦人哦,假笑着协商,“我真的……就只是去倒杯水而已,你让一让,行吗?”
到最后,说话已经是很低声下气,时晏已经当在哄小孩了。
“让一让,让一让好吧……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时晏摆烂说完这句,倏然惊喜地发现楚问尘还真给他让开了,睫羽微颤,但似乎理智在慢慢回笼。
时晏连忙去倒了杯热水过来,这次回来,房内多点了几盏灯,明亮许多。
他将水递给楚问尘,没好气说,“做噩梦了?”
楚问尘垂睫,低低嗯了声。
他脸上的汗还没褪去,脸庞薄红,喝了口热水后,唇瓣被润出了点红色,下颌还紧绷着,应该还没完全从噩梦里恢复。
他喝完,时晏掂了茶壶过来,又斟了满满一杯,推促:“喝。”
楚问尘抬眸,眼底疏冷还没散去,看了他一眼。
时晏:“……多喝热水,缓缓。”
楚问尘:“……”
他便又递到了唇边,慢慢喝了几口,就没再动了,嗓音微哑说,“抱歉。”
“没事,”时晏知道他说的是方才的事儿,大方说,“做噩梦了嘛,理解理解。”
时晏问,“刚刚的噩梦很可怕吗?”
楚问尘一时没作答。
薄唇紧紧抿着,是抗拒的神色。
某种程度上,他也回答不了。
因为方才的那个梦……他全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然而浓烈的情感却留存了下来,所以差点对时晏动手,满身的攻击性。
时晏见状也有点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有若无的尴尬,还夹在两人中间,始终未消弭。
楚问尘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找话题,问,“字练完了吗?”
“呃,是的,”时晏想了想,“大概……一刻钟前练完的?”
“拿来我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时晏摇头,“你明天再看吧,反正现在也晚了。”
楚问尘颔首,沉寂半晌,恢复醇柔的嗓音说:“好,那你先回去……”
他将事情差不多都安排了一遭,说明天可能有事,时晏晚上就不必再过来了,字就留在这里,他白天会留字给时晏指教。
时晏一一听过点了头,夜露深重,按照时间,这时候他也该回去了。
不过,一想第二天,他似乎没什么事了。
白天时山和林静琬又要启程,时晏就又能空闲下来,一想到楚问尘可能要走个一两天,自己还暂时不能出府,倏然一想,还蛮无聊的。
他转回了身,原地站军姿一样手足无措了会,不尴不尬问:“你应该不困了吧?”
楚问尘尾调略略抬起,“嗯?”
时晏端了个小凳子过来,像个小学生,一举一动都很板正,双手放膝上端端正正地听课,商量道,“你给我讲讲之前的事?反正刚刚来那一出,我也睡不着了……你给我多讲点吧,就你来时家后,唔……觉得那时候的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想什么就说什么,脸上单纯的很,还掺了好奇和央求。
楚问尘安静了下,反而先回答了他上个问题,“嗯,睡不着。”
自打被这犹如附骨之蛆的梦魇缠上后,每发作一次,楚问尘都会失眠一次,这种时候他通常会做些别的来转移注意力,要么练剑,要么通读书籍到天明,都挺自虐的。
而换成给时晏讲之前的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楚问尘嗓音低沉,开始讲起过往。
他摘了不必说的细枝末节,大致讲了“时晏”的爱好,还有曾听闻过的,时晏小时候的事情。
随着天色渐明,时晏从附和应声,慢慢变成了小鸡啄米似的头一点一点,困得不成样子。
最后也不知怎么听的,头枕着双臂放在床上,眼底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就这么睡着了。
意识尚存时有个感慨,楚问尘这嗓音条件,这气质,真适合当催眠主播啊。
说不定会有大把男男女女扑过来求开播。
楚问尘说话的嗓音逐渐低了下来。
垂眸,时晏已经睡熟了,轻声喊了几下,时晏神色不动,但眉毛烦躁地蹙起了点。
楚问尘定定看了片刻,时晏睡颜仍旧安稳,睫毛黑长。
片刻,他动身,将时晏抱到了床上。
继而自己下床,离开了房间。
……
日上三竿。
伺候时晏的小厮到了楚问尘房间,很惊异和纳罕。
虽然有听闻主子和楚问尘关系有所缓和,可也没想到,能好到抵足而眠这种程度,听说楚公子清早走的时候还嘱托不要喊醒他呢,这得是多关照啊……
时晏睁眼就是陌生的房间,一愣,他昨晚睡着了么?
来喊醒他的小厮见他睁开眼,“少爷,前房饭菜都给您备好了。”
时晏按了下还在抽疼的额角,“……你们先退下吧,我待会就去。”
屏退人后,时晏独自穿衣裳,他身上只剩了件亵衣,按照印象里的穿法,乱糟糟地把昨天的衣服又穿上了。
掀被要穿鞋,该走了。
警惕地观察了番房间四周,又突然缩回来了,时晏双手捏着被子,小狗似的抽动鼻尖嗅了嗅。
确认了没闻错,时晏仿佛在梦里一样恍恍惚惚掀开被子。
这么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