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过去,每过一天,都能感觉到,那股年味儿浓了,愈发浓了。
尤其在这个时代,尤其是过了腊月二十三之后,每一日都有着活动。二十三,糖瓜粘,将糖饴摆上灶台,让灶王爷甜一甜嘴;二十四,扫房子,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大肉。
这日腊月二十六,轩墨斋午饭,饶是今天是刘掌柜儿媳妇刘丁氏做饭,都是炖了肉,可惜,董祖诰突然找来,约着方临出来吃饭,说是有好事。
今天,俩人在街上一路走过来,发现集市置办年货的倒是热闹,但许多饭馆、小食摊子都已经关门了,所幸来到驴味馆,门还开着,只是里面没一桌客人,叫了数声,不见有人。
“店家去了何处?”董祖诰奇怪道。
“店家?店家?”方临也是喊着。
过了一会儿,掌柜才从后面出来,哈腰赔着不是:“教客官久等了,店中小厮皆是回家过年,故而店中没人了,招待不周,实在抱歉。”
“怪不得我早上出来时,前面那家支摊的馄饨铺子也没影儿了,劳烦店家,做些吃的来,再来一壶酒……早上吃的早,着实是饿了。”
董祖诰说着,也是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对方临道:“府城就是如此,每逢要过年,城里就空了一半,委实不方便了。”
方临点头,想到来时一路所见,确实如此。
“可不是么?”掌柜也接着话:“我这儿还有两条咸鱼,本想是自吃的,酒也所剩不多,还有最后一壶多,本说着今天就关了门,采买年货的。两位客官如果要,我就去做了取来,别的也实在是没了。”
“自是要的,那就这些吧!”
“客官稍候,先给二位温酒,鱼等会儿就去做来。”掌柜先给两人上了一碟豆干、一碟茴香豆,说是免费送了。
“店家不回去?”方临问道。
掌柜边温着酒,边说道:“我也是外地人,本想关了店子回家的,奈何伙计都走了,没个照看的人,这才留在店中。”
很快,酒温好上了,掌柜去做饭。
两人边喝着酒,边说起来。
“方兄,我说的好事,你猜猜是什么?”
“莫非是什么年货?”
“那可就错了。”董祖诰笑道:“方兄可听说过……元宵鳖山灯会?”
“这确实听闻过,只是不得一见,今天在府城,可要好好看看。”
“这次元宵的鳖山灯,却是不在城中,而在月湖。知府说嘛,鳖山灯、老鳖,正该在水中,便将鳖山灯搭在楼船上了,在岸上、远处自然也能看,但哪如近前些看得清楚?”
“哦,董兄有法子,能去到那搭载鳖山灯的楼船?”
“方兄可太高看我了,在家道中落以前,或许可以,但现在……”董祖诰摇头道:“等到元宵那时,月湖船都不好租,我是想说,有几个位置留给方兄,能让方兄带着家人近前些看。”
其实,就这,也是因为董家最近做粪便生意,稍稍宽裕起来,捡起一部分关系;若是他能考中举人,又能捡起一部分人脉;若是能考中进士,从前家中人脉关系就能恢复七七八八。
这就是有着底蕴的好处,虽然家道中落,但只要能重新起来,许多枝枝蔓蔓的人脉很容易就能续上,要知道董祖诰曾祖父可是能持着象笏上朝的。
“这可好,谢过董兄了!”方临举碗道谢。
等到元宵灯会,佳节喜庆之时,带着方父、方母、田萱去看看,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好事。
两人正说着话,有一人进来。:“可算找到一个开门的了,店家,有什么来什么,给我炒两个菜,温一壶酒。”
“哟,可不巧,先前那两位就是店中最后一点东西了。”掌柜从后面探出头来:“劳烦客官还是回家吃吧,店中实在没什么可招待的了。”
“若是家里有吃的,还出来做什么?”这人拍拍肚皮,叹着气,正准备走。
“钱兄?快快过来坐!”董祖诰突然叫了声。
“对,来坐!”方临也是起身。
他也认识此人,名叫钱文堰,在府衙做一个文书,是董祖诰这边介绍的关系,当初桂花嫂监察老陈家三人打官司进度,就是托对方留意的。
“是董兄、方兄?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钱文堰坐下,说道:“我父母亡故,前两年妻子也难产去世,家中没一个贴己之人,换在平时,吃饭皆在衙门,偶尔去饭馆打发几顿,也就如此过来了……可现在临近过年,唉!”
三人说着话,喝着酒,多一个人也更热闹了。
饭间,钱文堰竟还问了两次桂花嫂。
方临打量着此人身板,虽然不小,但也不知道该不该劝,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桂花嫂也不是什么大恶人,若是正经追求,没什么阴暗心思,倒也不必怕……’
……
腊月二十七这天,轩墨斋,刘掌柜也给方临、黄荻、柴一苇放假了,放到正月初六,还给了年货,如腊肉、萝卜、糖饼等等什么的。
回来西巷胡同,欧夫子坐在桂花树下的藤椅上,眯着眼喝着茶,如今他私塾也放假了,悠闲得很。
“方临,你们店放假了?”
“是啊,夫子。”方临拿出糖饼,给欧夫子两块,又招手,喊来那边陆家小娃娃等几个玩着的孩子,给分了些。
“谢谢方家哥哥!”这些小娃娃们接过,道了谢,嘴里唱着过年的童谣,一溜烟儿跑了。
方临将东西拿回去,又回来坐下,和欧夫子唠嗑。
“说到放假,”
欧夫子与方临说起来:“开国初年,太祖励精图治,处理政事日夜不休,在太祖眼中,国家事、百姓事大于一切,还放个哪门子假呢?官员你想休息?行,那就不要做官了,回家种田去。”
这话说得诙谐,方临听得有趣,问起来:“夫子,那时官员一年有多少假呢?”
“三天。”
欧夫子比划了下:“一年只休息三日,元旦一天、冬至一天、太祖生辰一天。要说啊,官员心中自然不乐意,可哪敢反对,就这点假期,异地官员无法回乡省亲,京师官员也不能好好团聚。那时当官的,苦啊!”
“这话怎么说?”方临捧哏。
“钱少,事多,一不小心还要砍头。”
欧夫子兴致勃勃说着:“先说俸禄,有一句辛酸之语可评价,‘自古官俸之薄,未有如此者’;再说事多,太祖处理政事起来,日夜不休,怎么可能让伱闲着?最后说一不小心就要砍头,开国初年,多起大案,动辄牵连过十万……还有民告官的,有百姓举着《大夏诰》,冲入县衙,就将知县抓去京师了。”
“不过,那个时候,官是苦,民却是幸福,如今啊,官是好做了,可这百姓,却开始难了……今不如古,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方临听着,细细咂摸,觉得还真是这个道理,当官的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这官不好做,民才能幸福;若是当官的,整日坐在衙门里喝喝茶,收收好处,吃拿卡要,就将这官轻轻松松做了,那百姓可就要不好过喽!
“不说这些,说回放假。”
欧夫子继续道:“建康年间,朝廷觉得一年放三天假,这也不合适,于是就宽松了些,定下元旦五日,元宵则从正月十一开始,放假十日。天化年间,元旦、元宵两假合一,并为二十日,如今,又多了一个除夕假,官员从十二月二十四开始,连着除夕假,一直到正月二十日放满,将除夕、元旦、元宵一并休了……”
就这么唠嗑着,夕阳之中,炊烟袅袅升起。
……
今晚方家晚饭,是老鸭汤。
这汤倒也美味,一家人边吃着,边说着。
“这两天,街上许多摊子、铺子都关门了,回去过年去了。”方临说着。
“是啊,也就集市还热闹,都在囤积年货,说来咱家今年的年货可真不少。”方母扳这指头算着:“有鸡、有鸭、有鱼、有腊肉……还有粉条,白菜……”
“嗯呢,我和娘去买年货时,集市真的好多人……”
“码头也热闹。”
方父啃着难啃的鸭头,说着:“码头这两天到处都是船,平日里商船多,这两天大多数却是客船,都是回来过年的。
你们不知道,那老多的船,从码头开始,乌泱泱排了一两里,跟长虫似的……码头都挤满了,根本没有泊船的地儿,下船都没地方下……只有等前面的船慢慢出去后,排队的船才能逐渐往前靠……
行李少的,还能从排队的船上跳着过去,行李多的、年龄大的,有仆人跟着,都没法子,只得慢慢等。”
方父难得说这么多的话说得也朴实,但听起来,就能让人想象到,那般拥挤的景象。
方临听着,忽而脑中泛起一念:‘人与动物一般无二,都要迁徙,一年之内,动物至少还能迁徙一次,人却有许多,连自身迁徙都不能解决,孤身在外不得团圆……从这点上看,人似乎还不如动物。’
他摇摇头,又将这想法驱散:‘不去管别人,至少我家是团团圆圆的,这是我家在府城过得第一个年啊!’
一家人吃着饭。
啪!啪!
外面,忽然有人在放烟花,花火升空绚烂炸开,大街小巷中,不时还传来鞭炮啪地炸响一声,还有小儿们唱着过年童谣的声音……空气中都弥漫着丝丝年味儿。
这般喜庆热闹,似乎预示着,年是真的要来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