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
方临找来,因为知道徐阔老在码头、船队有一些干股,拿下南洋船队四成干股后,特意过来,询问些东西。
“这次见面,就该问方老弟改叫方镇抚了。”徐阔老将方临迎进来,笑呵呵道。
自从那日领了圣旨,许多人对方临的称呼就从方掌柜变成了方镇抚。
“徐大哥,不过一个虚职,从前怎么相处,以后还是怎么相处,就别磕碜我了。”
方临知道,徐阔老打趣的同时,实则也是对他如今态度的一个试探。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徐阔老哈哈一笑,态度恢复到了从前,大大咧咧揽着他肩膀就往里走:“管它什么虚职不虚职,在我眼里,那也是从五品的大官,方老弟今中午可得留饭,和我喝酒庆祝一番。”
徐妻准备了好酒好菜,两人坐下。
徐阔老看着方临,还在羡慕,感叹道:“我若是能做一个从五品的官儿,哪怕是一个虚职,在我老徐家,也够在族谱上单开一页了。可惜啊,上次那個马孟起的人物卡,我就想做此事的,可被老爷子打走了。”
“哈哈!”
方临听着笑了笑,这事他是知道的:“徐大哥,我看贤文那小子机灵,在族谱单开一页这事,将来,可以指望他……”
“你说那小子,唉!”
徐阔老在外人面前再如何,说起儿子,此时也不过一个寻常父母:“那小子是机灵,从前识字就快,记性也好,四书五经背起来也快,可就是写八股文章,他夫子总说是……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对,离经叛道!我看啊,这小子将来科举恐怕走不通,只能经商混口饭吃。”
“人的天赋不同,贤文那小子,天赋可能不在八股文章上,其实,我也是如此。”
方临摇头,说道:“看各人缘法吧,不科举,经商也未必差了。这个世道,徐大哥也知道,天灾人祸,官场又险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也是,不说这些了,方老弟过来想是有事情,我听方老弟买了南洋船队的四成干股,恐怕来是问这个的吧?”徐阔老此人外粗内细,心明着呐!
“正是,还请徐大哥与我说说。”
“要说这个,先得提咱们府城的格局。”
徐阔老喝着酒,与方临说来:“咱们府城的顶尖大家族有五家,范家、谷家、马家、邵家、段家。范家么,在北方辽东有关系,经营皮货、药材生意,近来开拓了香露生意;谷家,船坊、榨油坊、瓷器坊、织布坊……各种厂坊,还有船队,多往海外。赚了钱,就继续开厂,扩充船队……起势极猛,发展极快……”
‘这谷家,不正是资本家的做派么?’方临暗道。
“谷家赚了钱,继续开厂,扩充船队,花在买田上的极少,可谷家内部,对田产也是有野心的,于是,手脚不太干净,在诡田案上牵扯颇深,前两月韩御史的诡田案,谷家受创不轻,伤筋动骨,近来在卖一些非核心船队……”
‘原来如此,我就说,谷家好端端怎会割肉,贱卖一些还不错的资产?’方临会意点头。
“马、邵、段三家,与谷家不同,也开厂坊,不过做的多是咱们大夏内部的生意,如今,才渐渐开始走向海外。不过这三家谨慎,挣的钱,多拿出来买地了,在诡田案中牵涉也稍轻……这五大家再往下,更弱上一些的,就是如杨家等,杨家主营茶叶生意,有不少茶庄,咱们大夏茶叶生意不好做,这两年,在通过船队往海外……”
方临听明白了:‘范家不必说,有大大的通辽嫌疑,如今让我坑了,铁了心,死磕香露生意;谷家听着是一个合格的资本家家族,在诡田案上遭到打击;马、邵、段三家,虽然也经营厂坊、船队等,但更多却是小农意识,赚钱后不舍得持续投入,或囤着钱,或买地……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们如此保守,将来,正好给我留出机会。’
某种程度上说,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谷家,反而和马、邵、段三家没有根本矛盾,因为这三家更看重稳定的土地,对实业、资本扩张没什么想法。
‘土地看似安稳,可等鞑子南下,全盘鸡飞蛋打。我不和他们抢,我追求的是成为大资本家,开厂坊,方便收人;开船队,方便经营退路。相比田地、银钱什么,我更注重大资本家的资源调动能力,一切都是为打造退路,将来润人做准备。’方临暗道。
徐阔老继续说道:“要说这船队,其中也有许多坑,跑一趟海外,若是有心动手脚,明明大赚都能变成亏的。”
方临点头,表示明白:杨家肯定会动手脚,如他这种刚刚涉足船队行业的小白,不坑你坑谁?
是,他是有背景,可大家都有背景,这种情况下,就是规则之内各凭手段了。
所谓背景,只是让你有参与进来的资格,以及让对方不会太过分,最多大赚变微赚,不会一点脸都不要了,做成负的还要让你倒贴钱。
“当初,谷家、杨家合开南洋船队,杨家也没少被谷家坑,要做船队这一行,这一遭免不了的。方老弟,慢慢来吧!”徐阔老说道。
“徐大哥,我心里有数了,交学费么?我懂,应该的。”
方临对徐阔老碰碗表示感谢,心中暗暗盘算:‘欲速则不达,我有耐心,此事的确急不得。慢慢了解船队运转模式,发掘人才,若是杨家太过分,抓到证据,将来釜底抽薪挖墙脚,站在道义制高点,也让人说不出话来。’
……
傍晚,方临喊方传辉、方赫两人过去吃饭。
“临子哥,我听说你做了从五品的大官,咱们老方家还从没出过这么大的官哩,要是爷奶知道,肯定高兴。”方传辉高兴道。
“我们分店代掌柜听说,都受了刺激,这两天又拿出四书五经在读。”方赫也是说道。
“就是一个虚职,别太在乎。至于让爷奶知道,我去了信,跟你们的信一起发出去了。”方临笑了笑道。
方传辉、方赫的信,除了报平安外,就是说这两月府城见闻了,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上月《三国演义》第二部大卖,拿了超高的工钱。
算算时间,这三封信也快到小和村了,可想而知,等这些消息传回去,势必又会引起巨大波澜。
今晚,方家晚饭极为丰盛,鸡鸭鱼肉自不必说。
方父、方母、田萱极为热情,给方传辉、方赫夹菜;方传辉、方赫来府城也有半年,见过世面,更拿过一月二十两银子的高工钱,大大提高了承受能力,也不复从前拘谨。
饭间,方临说起:“我这里还有两张‘八仙捧寿’的烟火戏票,传辉、赫子,你们轮休得闲,可以去看看。”
《三国演义》第二部一出,将府城烟火戏推到了一个高潮,如今,《三国演义》两部中能改变成烟火戏的都改了,城中百姓仍不满足,清欢小居便将目光瞄准了其他神魔。
而无论是何种烟火戏,清欢小居都必然要免费送来一些票的。
‘话说,搜集民间传说而成的神魔,相对好写,百姓接受度也接受度高,容易大卖。’方临思维发散地想道。
仲宗典那本通过分销渠道发行的《隋唐英雄演义》,同期碰到了一本神魔《二十四尊得道罗汉传》,《隋唐英雄演义》在演义中已然算得上极为不俗之作品,《二十四尊得道罗汉传》在神魔中却堪堪为小精品,真正销售,两者却打了一个半斤八两。
只能说,方临的《三国演义》大大提高了读者对演义的阈值,《三国演义》之后,无论何等历史演义,在读者心中评价自动降低一档。再就是,时至今日,读者对历史演义有些审美疲劳了,对神魔却是正感兴趣,就如武侠碰上了仙侠。
‘所以,《三国演义》之后,若是再写,那就必要是神魔了,《西游记》或者《封神演义》。’方临暗道。
“这场‘八仙捧寿’的烟火戏好看,我们看过了,去看那天,你们在店里,不好喊。”田萱道。
“是,伱们俩自己去,也省得和我们一起拘束。”方母也是道。
“嗯嗯!”方传辉高兴接过票:“听说这场新出的烟火戏一票难求,我们掌柜的,好容易才抢到手一张,还和我们炫耀。”
“是啊!”方赫也挺不好意思,上次过来吃饭,就拿了‘刘关张三顾茅庐的烟火戏’票,这次又是,每次过来,连吃带拿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俩小子很是嘴甜,将逗得方母、田萱逗得笑口常开,一顿饭,就在其乐融融中结束。
饭后,方临喊过来方传辉、方赫两人,说道:“我最近买了一只船队干股,要派个人过去,去了势必要跟船去往海外,你们两人,谁愿意从店里过去?”
方赫听了,下意识犹豫,因为当下在书肆的活计真的很满意了。
“我去!”方传辉闻言,却是毫不犹豫,立刻答应。
他始终记得爹曾说的话,‘你是个机灵聪明的,可再聪明,能比得过你堂哥?跟着临子,放下聪明,吃亏受累些,都不要计较,临子总不会真让你吃亏的,就是一时吃亏,过后也都会给你补回来’。
“那就传辉吧!赫子,你先去,我和传辉交代些话。”
“哎!”方赫答应着,懊恼自己慢了一步,有着错失了机会的失落;也有方临对他这么好,自己刚才却犹豫的愧疚;更有对当下生活满足,不用面对不确定的内心深处的窃喜……真正是五味杂陈。
“临子哥,你曾对我说过,淮安府城之外,还有应天、还有京师、还有海外。我从小在小和村长大,去年来到府城,现在终于有机会去更远看看了。”方传辉话中带着一丝期待。
方临本来还打算和方传辉说一说远航的艰苦,对方是否确认这个选择,没想到反被这小子安慰了,不过因此对方传辉更有好感,摇头笑道:“你啊,看到你这个机灵的样子,进去船队,我也放心了。不过,和我说实话,听到去海外真不怕?”
“怕,想去更远看看是真的,怕也是真的。”方传辉挠挠头,忐忑说道:“我听别人说过,大海上有风暴,会淹死人……”
“哈哈,这个倒是可以放心,现在造船技术发达,去南洋也经验丰富了,你去船队也不是苦哈哈的水手,纵使遇到风暴,不是倒霉透顶的情况,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方临看向方传辉,说道:“就如我说的,我买了那只船队四成干股,算是老板之一,你去了船队,看在我的面子,船队方面也会将你供着,待遇差不了。”
“不过我问你,传辉,你知道你去了船队要做什么?”
“盯着他们,不让他们在账目上做手脚。”方传辉想了下道。
“不,杨家肯定会做手脚。一开始试探底线,应该不会太过分,就算过分,你也不用管,更不要撕破脸,记着就好。”
“那就是学习航海本领?”
“也不是,航海本领,那是船长、水手的事情,你只要有所了解,不被蒙骗即可。”
方临语重心长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要做的,是看哪些人有本事,哪些人滥竽充数,了解海外渠道,整套运行模式……将来,如果另起炉灶,你能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这是一个承诺,或者说考验,方传辉听明白了,激动道:“临子哥,我记住了。”
“嗯,那就好。”
方临拍拍方传辉的肩膀,又是道:“去南洋一次两三个月,船上时间充足,如有空暇,也可以多看看书,算术也别放下……总之,记得四个字‘多看少说’,你此去,只带了眼睛、耳朵,不带嘴巴。”
方传辉认真听着,重重点头。
……
次日,方临就将方传辉带过去,南洋船队的管事热情接待,杨家对此也没什么意见,方临作为合伙人,派过来一个人是应有之义,不掺入一个自己人那才是咄咄怪事。
除此之外,方临暂时也没多做什么,等待发酵。
‘南洋船队的干股,只是交学费,将来还是要有一只完全属于自己独立船队。另一方面,也要开厂坊,如此才方便迁移人口,作为基本盘。目前,我有了足够背景,开厂坊的资格,但大环境下,工人却不够,还是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切入口。’
方临一双眼睛仿佛能跨越时空,看穿未来:‘不过,随着天灾人祸、土地兼并,我想这个时机很快就会到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