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雅自收到母亲启程回京的信件后便一直待在公主府中静候回归佳音。未至三月,院子里两棵海棠树已花开繁茂,原先韦府内外皆植有海棠树,目睹眼前烟霞,她就会想起家中春景,期盼之念愈加浓烈。
年后皇帝同意解封韦府。数日前她已遣人重新修葺,恢复旧样。
是日,伍必心再入德宁公主府,例行为纾雅奉上汤药。除夕夜他到底不曾喝醉,犹记皇帝命自己治疗纾雅顽疾一事,他也正抓住机会三天两头请旨出宫,明为诊病,实则探望。
自红荼大婚起,他在御医署连住十日,这还是头一次回来。
纾雅瞥见桌上那碗棕褐药汁,用团扇轻掩口鼻,佯装负气道:“你是细作,送来的东西谁知是治病药还是九寒汤呢。”
“你就喝吧……”伍必心犹如侍奉皇帝那般,曲身贴近她,“恕必心直言,夫人您这贵体,九寒汤都能做补药。”
纾雅暗中白了他一眼,放下扇子端药饮尽。
伍必心知她不过耍耍嘴劲,刻意喟叹道:“难得出宫,不料魏兄还去了宁王那儿,必心见不到他,还得挨训,真让人心寒……”
纾雅搁置药碗,正欲应两句,忽闻屋外传来响动,像是碰落了什么东西。想到雪魄还在庭中为静亭画像,她当即起身来到廊前查看。
落英缤纷的景致中,两位姑娘正奋力伸手去探树杈上一只黄狸猫,画桌旁一片狼藉,盛放颜料的盏子横七竖八翻倒在地。
纾雅认出那狸猫乃长公主新宠,飞霞姑姑走后,静亭担心长公主心情郁结,遂在西市挑来这只小猫供其逗弄,倒也合长公主眼缘。
诱哄许久,狸猫终于肯挪步,跳到静亭身上。她将其抱在怀中,回眸说道:“勾出样貌即可,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姑娘折损的银钱明日我定会补上。”
雪魄抹净手掌上残存的墨迹,豁然道:“这才多少?何须跟我客气呢......也好,静亭本就是美人,弃掉那些红绿又何妨。”
她边说着,边卷起画像,递到静亭手边。
“美人?”静亭未戴面纱,不禁抚了抚面颊上因烧伤留下的疤痕,“多谢夸赞,只是画人画皮难画骨,万一我是个蛇蝎心肠呢?”
雪魄嘴钝,被她这话问得愣在当场,过了一阵方才嘟囔道:“杀鸡宰鸭的时候确实挺骇人的,不过也没有很毒......”
静亭笑得露出皓齿,接过画卷,点头示礼,随后吩咐了两个家丁清理污渍,自己则带着狸猫往碧落阁方向走去。
纾雅远观二人举动,只觉静亭适应能力极强,还如在肃州一般处事妥帖,颇有治家本领,难怪得长公主信任,公主待她倒比待魏垣亲近。
“长公主留了静亭在身边,改日我与夫君再回肃州时,她便不再同行,如今你也进宫当了御医,想想都有些寂落呢。”纾雅出神时随口叹道。
伍必心勉强一笑,“那必心多在陛下那儿吹几阵耳旁风,将魏兄接回京城便是,如此,长公主也会欢喜。”
长公主揭露身份后的这些日子,他大致摸清了她的整个计划,留在京中,扶持傀儡,最后弑君,眼下宁王已被攥在手心,相信她不久后就会对皇帝动手,能平安熬过这段日子,魏垣想去哪儿还不是长公主一句话的事。
今日阴,太阳被密云遮得只能透出一半的光亮,风一流动,便觉干冷。
雪魄还在海棠树下收拾着画材,纾雅想出声唤她进屋取暖,谁知忽然从外院跑来个家丁,见到她便禀报起来。
那人说话声不甚洪亮,纾雅听得也模糊,只捕捉到“韦大人”,“回京”等词汇,思度莫不是韦家出了意外。雪魄回头朝房门方向遥望,本想进屋告诉纾雅,不料她早已立在廊下多时。
纾雅见他二人神色并不明朗,难辨阴晴,快步上前问道:“可是韦瀚大人在途中偶遇急情?”
雪魄难言,家丁沉思片刻,回禀:“接晋王殿下的消息,韦瀚大人已回到京城,现下刚到宁王府......”
她接信后估算日子,家人总还有半个月方才抵达,怎会提前这么多日?
收此消息该是大喜,可那家丁欲言又止,犹豫半晌道:“只有韦大人,赵夫人,以及两位远房小公子回归,王妃您的母亲并不在其中。”
“为何?”纾雅惊愕不已。
“似乎是偶遇天灾......”语罢,家丁沉默垂首。
伍必心敏锐察觉出端倪,立马询问:“她们可有途经川蜀?”他手上消息灵通,数日前曾接兄弟来信,其中提到蜀中突发山崩,摧毁民居,阻塞道路,不知又要折损多少人命。
“那小的就不知了。”家丁话音逐渐低弱,“晋王殿下的侍从估摸着还在府外,不如您随他一同去见见韦大人。”
伍必心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惊得纾雅脸色瞬间苍白,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母亲一直是她心中所念,这条噩讯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
雪魄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轻声安慰:“姐姐先别急,或许还有其他原因。我们先去见韦大人,了解清楚情况。”
“这是自然......”纾雅勒令自己镇定,可呼吸早已变得沉重,平复心绪后对家丁说道:“劳你备趟马车,我要立即去见舅舅。”
来到府门外时,晋王侍从果真未离开,他身后还停了一架装饰华贵的马车,并非她出行可用规制。
少顷,窗帷被人由内撩开,一个清润的声音叫了声“韦姐姐”,是许瑜。
一行人登上了马车,纾雅坐在窗边,望着外面飞速后退的景物,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马车在京城的街道上穿行,很快就来到了宁王府。门前侍卫见晋王驾临,立刻着仆婢引了一行人入内,纾雅终是在会客厅正堂见到了韦瀚。
他脸上带着一丝忧虑,还是尽力对纾雅露出一丝微笑迎了上来。
“纾雅你来了......”韦瀚的声音略带颤抖,“可是你的阿娘和弟弟她们......再没找到......”
离别一年有余,韦瀚变得十分干瘦,鬓角也染了霜,提起她的母亲,还是禁不住落泪。他不必多说,纾雅便已从他神情中确定了母亲遇险的事实。
韦瀚深吸一口气,缓缓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我们在途径川蜀时,遇到了山崩。虽然大部分人员都安全撤离,但你的母亲和弟弟在混乱中失散了。我们尽力寻找,但始终没有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