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默了多久,萧恒的意识突然有些飘忽,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下午。
在他父亲的统帅下,徐州军与丹阳兵里应外合,最终击败淮南白巾军,俘获了数万白巾军。
当时在如何处置这些降卒的问题上,不少将领和幕僚包括萧恒都建议他的父亲萧儁斩草除根,将这些降卒通通坑杀,或者将他们枭首筑成京观,以警示其他乱匪,使他们不敢再轻易作乱。
但最终他的父亲萧儁力排众议,没有对这些白巾军降卒痛下杀手,而是将他们全部打散,分散安置在淮南各县。
当时萧恒也很是不解,因为自己的父亲一生杀伐果决,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为何偏偏对这些降卒如此仁慈,执意要给他们一条生路呢。
但是萧儁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他们也曾是良善百姓,何必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他当时还不是很理解父亲话里的意思,直到父亲死后,他接任大将军一职,执掌朝政,才有机会真正了解到这个天下如今的真实情况。
自从白巾之乱后,大宁四分五裂,各地大都督拥兵自重,为了争夺地盘纷战不休,致使生灵涂炭,如今天下人口和户数已经锐减至不到白巾之乱之前的一半,以至于天下有大量田地被荒废,朝廷每年能够收上来的赋税都在逐年减少。
直到此时,他才理解父亲之前为什么要饶恕那数万降卒,因为人口才是朝廷最为宝贵的财富,没有了人口,这个所谓的大宁王朝只是一具空壳罢了。
正因为如此,当邺城的白巾军将领主动派出使者向他请降之时,他便毫不犹豫答应了他们的乞降,毕竟在他心中,也想效仿当年的父亲,给这些白巾军的降卒一条生路。
他为难的只是如何安置这七万降卒,绝不能像父亲当年一样,简单将他们打散,分散在河北各地。
毕竟当年父亲是完全平定了淮南的白巾军之乱,才敢将这些已经彻底放下武器的降卒分散安置在淮南。
可如今的情况完全不同,高藩依旧还在河北流窜,他只要一日不死,河北一日不宁,这些已经放下武器的白巾军降卒很有可能会被他蛊惑再次出来作乱。
但是想到父亲,他突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传令下去,派人将这七万降卒押送去平原郡,交由青州大都督萧恪处置。”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多将领和幕僚无不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想到最终大将军竟然会将这些烫手的降卒丢给自己的亲弟弟。
不过仔细想想萧恒的处置也不是不无道理,毕竟如今青州还有不少空闲的田地,足以安置得下这七万白巾军降卒,也刚好以此来充实青州的人口。
更重要的是,虽然萧恪很多所作所为都引起不小的争议,但他安抚地方的本事却是有目共睹,毕竟青州和淮南二郡都有不少白巾军旧部,可在高藩再次打出白巾军的旗号作乱之后,河北和兖豫两州都有不少白巾军旧部响应,可青州和淮南的白巾军旧部竟然毫无动静,萧恪安抚百姓的本事由此可见一斑。
萧恒吩咐下去这三件事之后,众将纷纷告退,但萧恒却注意到自己的参军陈通有些欲言又止,猜到他有什么话不方便当众说,便悄悄将他留了下来,询问他有何话要对自己说。
陈通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大将军,那些白巾军的降卒可以送去青州交给少将军安置,那些降将大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萧恒没有直接回话,只是淡淡反问道:“以陈将军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陈通看了一眼左右,确定四下无人,便上前附在萧恒耳边低声道:“依属下的意思,这些人断不可留,理应斩草除根。”
言罢,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中更是闪过一丝狠厉。
萧恒看着陈通,淡淡一笑,反问道:“以陈参军之见,我应当怎么个斩草除根法?”
“很简单!”陈通闻言不由森然一笑,阴恻恻道,“大将军可以在府中设下酒宴,邀请这些降将前来赴宴,他们不敢不来,到时只要在宴会上埋伏下刀斧手,便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萧恒没有说话,只是神色若有所思,目光有些玩味看着陈通。
陈通见萧恒没有说话,不知道他心中如何想,便继续劝说道:“我知道大将军不想坏了自己名声,可大将军是做大事的人,不能有妇人之仁,更不能只顾爱惜自己的羽毛,要知道当年老将军在放过那些降卒之前,也是先将那些将领处死,以免他们自己继续鼓动那些降卒作乱。”
听陈通提到自己父亲,萧恒不由意味深长看了陈通一眼,突然莫名开口问了一句:“陈参军,你追随我们萧家多少年了?”
一听萧恒突然问起此事,陈通不免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问,只是老老实实回话道:“回大将军,属下很早就追随老将军,老将军死后又效忠大将军,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年之久了。”
“十三年呀,确实是挺久了。”萧恒轻轻一点头,有些玩味看着陈通,笑笑道,“平心而论,陈参军觉得我和我父亲待你如何?”
陈通越听越糊涂,但还是老老实实继续顺着萧恒的问话回答道:“老将军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大将军更是对属下恩重如山……”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偷偷收下崔卢两家的钱财,劝我做下不义之事呢。”萧恒打断陈通的话,冷冷反问道。
此话一出,陈通顿时面色大变,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哪里还敢狡辩,当即“扑通”一声跪在萧恒面前,痛哭流涕道:“大将军恕罪,属下不该鬼迷心窍,收受崔卢两家的钱财……请大将军饶恕属下这一次吧。”
萧恒冷冷看着他,冷哼一声道:“你当真以为在我们出征前一天晚上,崔卢两家派人到你府上之事,我一无所知吗?”
“我只是念在你为我父亲效力多年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主动坦白,可你不仅没有主动交代,反而劝我杀掉那些白巾军降将,坏我名声。”
陈通不敢辩解,只是连连磕头求饶,请求萧恒饶恕他这一次。
萧恒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冷冷说道:“既然你对我不忠,这个参军你也就做到头了,回洛阳替我告诉崔卢两家,既然我承诺过会跑这些降将一条性命,自然会说到做到,他们两家想要为族人报仇就自己想办法,莫要将我萧恒当枪使。”
听萧恒只是将自己免职,陈通知道自己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连连磕头谢恩,随后仓皇告退。
萧恒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身影,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降将不可轻易放过,但碍于之前的承诺,他又不可能出尔反尔对他们痛下杀手。
而这些人都直接或者间接参与过对清河崔氏和河间卢氏的屠戮,崔卢两家比谁都想除他们而后快,自己刚好可以玩一手借刀杀人,借崔卢两家之手除掉他们。
毕竟虽然他们两家都遭受重创,但还是有足够的人脉和财力,有足够的办法去替他追杀这些白巾军降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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