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六月初八,大吉之日,太阳已有骄阳之势,空气更是燥热如炎夏。
如此燥热也抵不住京都百姓擦肩摩踵地挤在菜场。
原因无他,午时要处斩清王裴修衍和他的王妃叶楚颜,主要罪名是谋反,处刑方式是凌迟。
京都府尹今日专门借调了一个兵营的人来这里维持秩序。
一是防止人群出现暴乱踩踏事件,二是防止有人劫法场。
现在距离处刑还有两个时辰,菜场已经被围着水泄不通,围观百姓议论纷纷,人声鼎沸,闹哄无比。
“啧啧啧~去年腊八,裴修衍在这里凌迟了叶家男丁,今天轮到他在这里被凌迟,刚好半年整,真是世事变化无常。”
“谋逆之罪,罪无可恕,听说清王入狱后,平时巴结他的那些官员不光无一人求情,还恨不得立马让皇上杀了他,生怕他在牢里胡乱攀咬连累了自己。”
“那可不是,谁敢为谋逆罪求情,活得不耐烦了吗?况且这还是他的枕边人亲自检举的,其中的曲折想来就耐人寻味。”
“有什么好耐人寻味的,叶楚颜检举了一个想谋反的逆贼那是为民除害,大义灭亲。”
“可我总觉得这事蹊跷,像是叶楚颜为了报复,故意这么做的。听说清王是为了她闯进后宫才被抓起来的。不然,以清王的身手,在宫外想逃走定是轻轻松松。”
“叶楚颜傻啊,叶家都不在了,她这么做有啥好处,跟着清王吃香喝辣的不好吗?叶家灭门的时候,她因为是清王妃才躲过一劫,这次,她躲无可躲。”
“我怀疑叶楚颜这么做是为了给叶家平反,我听说叶家之事是裴修衍故意陷害的,裴修衍死了,皇上就准备给叶家翻案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有个叔父在大理寺当差,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你们不信的话,一会处刑前宣布罪名,看看有没有构陷叶家这一条不就知道了。”
“你这么说的话,那叶楚颜也太可怕了,潜伏了半年,和裴修衍同床共枕,就是为了弄死他。”
这些百姓拼命和身边人讨论自己听说的,猜测的,怀疑的消息。
这场处刑还未开始,已经变成一场舆论的狂欢盛宴。
一个浓眉大眼,脸型方正的书生站在这群人中,抿着唇角,沉默又惊愕,和周围激动的人群明显格格不入。
他就是失踪已久的张璞玉。
正月初十的时候,他被裴修衍逼着自戕,以为自己必然会命丧黄泉,谁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只是环境并不恶劣,装饰甚至有几分像书房。
他这才知道,原来裴修衍没让自己死,而是救活了自己,关押在那里了。
他不明白裴修衍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没人向他解释原委,只有个哑巴,每天按时给他送饭,送去笔墨纸砚,甚至还有各类绝版书籍。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直到今早,当初威胁他的那个冷脸侍卫打开门放走了他。
还对他说了一句话:“王爷当初怕你们闹事惹恼皇上带来杀身之祸,才不得已拿你威胁那些书生,还把你关在这里。王爷说,只有叶家平反后才能放了你,现在王爷即将被处死,叶家也要被平反了,你走吧。”
说完,那个冷脸侍卫便消失了。
他浑浑噩噩出来,见到了许久没见过的光,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待在清王府附近的一个破落院子下。
他走出院子,听到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裴修衍和叶楚颜的消息,知道了叶楚颜举报裴修衍谋逆之事。
他觉得这一切如一场梦,他在地下室里每日盼着裴修衍被千刀万剐,盼着活着出去,揭开裴修衍的真面目。
到了这一日,他出来了。
冷面侍卫的话在他脑子里不停徘徊,他如被操控一般,忘记了先回张府报个平安,而是完全无意识地走到了这里。
他在这里站了许久,听到旁边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进自己的耳朵。
他想见裴修衍一面,想问问他:既然心中有千秋,还千方百计保住他们这些书生,现在为何要谋反?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骄阳,耀眼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地眯上眼睛,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明白。
当时叶家被灭,他以为一切都是裴修衍的错,所以才想着扳倒裴修衍为叶家平反,其实,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就如这天上太阳,让人仰视又不能直视,一旦发威,骄阳怒火可毁灭万物。
张璞玉的惊愕化成了迷茫,他有些疑惑,这世间的对错到底是如何区分的。
周围的议论声还在继续,越来越激烈。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破声,惊天阵地,引得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
人群顿时惊叫连连,骚动不已。
大家纷纷望向了爆破声传来的方向。
那里黑烟阵阵,火焰滔天,热浪直冲上天,扭曲了空气,翻滚的黑烟很快四散开,黑压压的堆在京都上空,挡住了热烈的骄阳。
爆炸声连续响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停止。
爆炸停止后,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那是大理寺的位置!”
“叶楚颜和裴修衍都被关在了那里。”
“有人炸了大理寺!”
“有人想劫狱?”
“清王有同伙!”
“快去看看啊……”
围观人群如沸腾了一般,吵嚷不已,各种尖叫,各种推搡。
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大声喊叫,“不准拥挤,危险,小心踩踏。”
奈何没人听这些官兵的话,百姓疯狂冲开官兵的防线,朝着大理寺方向奔过去。
只有张璞玉,愣愣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任凭人群从他旁边拥挤过去。
“裴修衍真的谋反了?”
※
六月初八的这场大理寺被炸事件,很快轰动了整个京都,甚至整个大丰。
罪大恶极的清王裴修衍在这场爆炸中消失了。
叶楚颜则被炸得面目模糊,当场死亡。
大理寺卿时鹿被炸伤了左边胳膊,卧床不起,大理寺的很多衙役当场被炸成了碎片。
裴烨在皇宫内龙颜大怒,摔碎了云乾殿的所有东西。
御林军在爆炸发生后的半个时辰内封锁了全城,除非有官兵令牌,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出京都。
张庆满临危受命,负责调查本次爆炸事件真相,京都所有官员士兵任他调用。
裴烨说,若是张庆满一个月内不能破案,提头来见!
官兵们日夜不停地挨家挨户搜索裴修衍。这些日子,搜查裴修衍的官兵把京都每家地窖都翻了一遍,就连老鼠洞都不放过。
裴修衍如人间蒸发一般,丝毫不见踪影。
裴烨再次下令,将搜查范围扩大到京都方圆一千里。
大丰全国齐发通缉令,只要能捉到裴修衍,生死不论。凡是提供裴修衍藏身线索或踪迹者,赏黄金万两。敢窝藏裴修衍之人,一旦被发现,诛十族。
京都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百姓们不敢在公众场合议论此事,都在私下小声嘀咕,到底是何人如此神通,能在京都大理寺周围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上火药,一举炸了大理寺。
这人若真是裴修衍的同伙,那就太可怕了!他日,他们炸了皇宫也不是不可能。
裴修衍,果然是谋逆反贼,意图造反。
※
十天后,佘镇。
这里是距离京都最近的一个镇子,打马到京都,最快只要两个时辰。
不过因为镇子不大,地势偏僻,虽然距离京都近,却一直人气不旺。
爆炸案已经过去了十天了,京都还未解封。
许多准备进京办事的人,都住在了佘镇,等着京都解封。
这个人气不旺的小镇突然变得异常热闹,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人,尤其是这里最大的客栈:飨客楼,更是火爆异常。
这里的胖掌柜笑的眼睛看不见了。
他见京都迟迟不解封,趁机把客房的价格一涨再涨,就连最下等的客房都涨到了五两银子一天,是正常价格的几十倍。过去一年的收入都没这几日的多。
没钱的客人骂骂咧咧离开了这里,搬去了便宜的客栈。就算是有钱的,也是咬着牙继续交钱住。除了掌柜的,所有人都在盼着京都的案子快点处理完,早日进京,不用在这里挨宰了。
飨客楼的几个小伙计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却笑的合不拢嘴。
生意好客人多,伙计们往屋里送水什么的忙不过来,有些客人会额外给他们一些赏银,让他先给自己送。伙计们趁着这个机会,挣了不少银子。
这会,店里的两个伙计正抬着一大桶热水敲了敲一个房间的门,里面很快传来一声,“进。”
声音冷得吓人。
两个伙计并不在乎,笑嘻嘻地抬着水进去了。
这里三楼的房间是最贵的,已经涨到了二十两银子一天,有个贵客带了一群人过来,一次包了整层,丝毫不在意价格。
住在这个房间里的男人长得有些骇人,还瞎了一只眼,说话也特别冷,不过出手很大方,每次都给伙计一整锭银子。
两个伙计把水放好,屋里的独眼男人一如既往地扔给他们一锭银子,两个伙计欢天喜地地接过银子退出去了。
独眼男从里面锁上门,沐浴梳洗好以后,自己对着镜子开始挽头发。
挽好头发,他摸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左眼,神情有些哀伤。
“阿颜,再也没人像你一样为我挽发了。我如今这样活着,算不算你对我的惩罚?”
“你想要我的左眼,我给你了。你想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
“不过在此之前,我不能死。我要在死前把和离书撕了,把你抢回来。我要让你成为大丰最尊贵的女人,我要你成为大丰皇后,我要你与我一起共葬皇陵,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妻。”
“阿颜,别让我活得这么孤单,给我一个梦好不好……”
门忽然被敲响,他陡然蹙眉惊觉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子声,“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