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距离大理寺爆炸案过去一个月整。
白芷正枯坐在屋里发愣,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她慌忙起身,一路跌跌撞撞跑去开门,打开门,有些错愕。
是乌沐。
乌沐穿着一身白衣,背着一个黑色包袱。
“乌少主…你……你……”结巴半天,白芷不知道如何开口。
乌沐抿了一下唇,淡淡道:“我要带着阿颜走了。”
白芷抬眼看到乌沐身后的包袱里隐隐约约露出的灵牌,她的眼圈瞬间红了。
叶楚颜下狱那天,她得知消息当场昏厥了过去。
更让她震惊的是,当天晚上,韵锦布庄的周掌柜来了,还带来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给自己的。里面说已经在自己成亲的前一天,就把布庄转到了自己的名下,让自己和严削以此为生,以后好好生活。
一封是给严削的。里面说裴修衍已经把严削送给她了,若是严削拿她当主子,以后就好好对自己。
自己跟着叶楚颜这么久,到了这一步,怎能不明白主子的真实意思。
主子把自己的后路全部安排好了,在出事之前,让自己和严削离开了王府,给自己留了一个产业,还给严削留了书信,让严削不要因为出事和自己生了间隙。
原来主子从来都没原谅过王爷,为的只是报复。
她看完信,哭到几乎昏厥,严削始终沉默不语。
她出去求主子曾经认识的人,和叶家曾经的朋友,求他们帮忙想想办法,帮忙去救主子,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们纷纷避之不及。
她想去看主子,她在大理寺外跪求了几天,却没能进去。
她每日以泪洗面,结果严削却在行刑当天早晨突然不见了,没留下只字片语。
行刑当天,她不敢去刑场,不敢看着主子被凌迟,坐在家里不敢出去,直到听到巨大的爆炸声。
后来她才明白,严削心里还是始终拿裴修衍当主子,裴修衍逃了,严削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她安慰自己,如此也好,主子被炸死也好过被凌迟,严削这种负心汉走了就走了。
她想去为主子收尸,却得知乌沐已经带走了主子的尸骨,乌沐为此放弃了一切,才求得皇上赐婚。
大婚那天很多人都去参加了,现场之人无一不为之动容,因为乌沐抱着主子的灵位举办的婚礼,灵牌上面写着:吾妻叶楚颜。
白芷以为,这世上都是严削和裴修衍这种负心汉。
参加完乌沐和主子的大婚她才知道,原来也有乌少主这样的痴情郎,只是……情深不寿。
白芷痴痴看着乌沐后背的包裹,心酸难耐。
主子泉下有知应该会开心,她幼时游走四方的愿望,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她耷拉着肩膀,低声念道:“走吧,走吧,走了也好……”
乌沐见白芷不停念叨这几句,以为白芷想到了严削出走之事。
“阿颜让你嫁给严削的本意一定是希望你能幸福。只是,没想到严削……”
“就算没有严削,你有布庄维持,以后也能衣食无忧。”
“阿颜走了一个月了,乌家的事情我也处理完了。我今日是特地带着阿颜来向你告别的。”
“你与阿颜主仆一场,阿颜一直拿你当姐妹。我想,阿颜走之前应该很想看你好好的活下去。”
白芷听闻此话,再也绷不住了。
她泪眼模糊,跪在地上对着乌沐郑重磕了一个头,“乌少主,我家主子就拜托你了……好好照顾她……”
乌沐微微垂眸,捂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他把叶楚颜的木雕装在了心口胸衣夹层里。每次摸到这个木雕,他都觉得阿颜还在,只是换了方式陪着自己。
“嗯,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直到乌沐转身离开,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白芷这才跪坐在地上嚎嚎大哭。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主子若是当初嫁给乌少主,这一生是不是就不会活得这么苦?
※
八月,炎阳如火。
叶楚颜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自己三岁的时候,叶楚卿要带着她一起去捉蝉。
她那个时候尚不会功夫,只能瞪眼看着叶楚卿跃上了高高的树,自己在下面着急得直嚷嚷。
“阿兄,我也想上去。”
“阿颜,你跟着我学武吧,学会以后,你也能爬上这高树。”
“好啊……”她兴奋得直拍手。
叶楚卿从树上下来,将捉到的一只蝉放在她的手心,蝉声刺耳。叶楚颜猛然惊醒,梦里的蝉声变成了现实,外面真的蝉声阵阵。
她发现,头顶还是那个鎏金装饰,不能动弹的感觉依旧那么熟悉,所有的回忆瞬间恢复。
这里还是那晟的北荣皇宫!
她羞愤无奈又绝望。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那晟缠上?
一个白衣小宫女端着洗漱水进来,见叶楚颜睁开了眼睛,激动得有些失态。
语无伦次道:“醒…醒了………”
说完,她放下水,慌慌张张地跑出门。
叶楚颜隐约听到,她对着屋外的其他人说道:“醒了……醒了……” 语气里带有难以形容的庆幸和喜悦。
小宫女再次回到屋子,兴奋得眼底带泪,她怕失态,慌忙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用帕子拧了水,细细帮叶楚颜擦了脸。
叶楚颜很想问她,自己移魂成功了吗?现在是哪一天?可惜,她不能发声。
刚擦好脸,那晟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小宫女吓得慌忙跪下。
那晟没穿龙袍,而是穿了一身翡翠色交领常服,衣服和他右眼的重眸的颜色一模一样,这让他整个人邪魅得厉害。
他见叶楚颜用眼睛怒视着自己,恨不得从自己身上啃下来一块肉,兴奋地哈哈大笑。
“小丫头,朕喜欢你这喷火的样子。”
说完,他连击三掌。
很快有太监端来了一碗乌黑的东西,味道香的腻人。
那晟接过碗,坐到叶楚颜床边。
他一手端着碗,一手轻轻摩挲叶楚颜的头发。
“这碗药喝了,最多一炷香的时间,你就恢复正常了。”
叶楚颜把视线转向了那碗药。只要有了力气,她立马咬舌自尽,她真心不想和那晟这样的疯子有任何瓜葛。
那晟见叶楚颜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手里的药碗,嗤笑出声。
“你是不是在想,有力气了就立马咬舌自尽?”
“放心,朕这么辛苦接你回来,怎么舍得让你死。”
说完,他厉声道:“带进来!”
一群侍卫很快押着几十个女人进来了,这群女人都是即将临产的孕妇,肚子大得吓人。
她们被布塞住了嘴,个个如惊弓之鸟,抖如筛糠,嗓子里不断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叶楚颜心里一惊,这个疯子又想做什么?
那晟挑挑眉,幽幽道:“朕会亲自喂你喝这碗药,喝完以后,你可以选择咬舌自尽。不过,只要你敢死,这群孕妇就会为你陪葬。你下了地狱记得给她们道歉,因为是你害得她们一尸两命。”
说完,他极其温柔地将药都灌到了叶楚颜的嘴巴里。
在这种诡异和压抑的气氛下,伴着旁边一群孕妇的呜咽声,他这番温柔的动作,简直让叶楚颜惊骇。
那群孕妇惊恐又渴望地望着叶楚颜。她们和她们肚子里孩子的命运都在床上这个少女的身上。这一炷香的时间,对这群孕妇来说,漫长的可怕。
叶楚颜的身体终于有知觉了,她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起来,让自己距离那晟远一点。
“疯子,疯子!”
除了这个词,她实在想不到,还能用什么来形容那晟。
那晟对着那群侍卫挥挥手,侍卫们把孕妇带了出去。
叶楚颜着急道:“那晟,你说过只要我不咬舌自尽,你就不杀她们的。”
那晟忍不住从胸口发出一阵愉快的轻笑声。
“朕只是让她们把人带下去,没说要杀了她们。朕向来一言九鼎,只要你敢自尽,朕立马找一群待产孕妇为你陪葬。”
叶楚颜紧紧握拳,手脚直抖。
她活到现在,从未遇到过那晟这样的疯子。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居然用待产孕妇的性命威胁别人,简直暴戾残忍的可怕。
那晟上去抓叶楚颜的手,叶楚颜慌忙闪躲,只不过,没躲过。
那晟扯着叶楚颜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叶楚颜疯狂拍打那晟。
她发现自己力气格外小,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变得小了很多,这……是一个少女的手。
那晟趁叶楚颜怔愣的空,把她抱到一面巨大的铜镜前,放在了地上。
叶楚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呆了片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她真的被移魂了!她占用了那个十几岁少女的身体!她变成了一个异类。
那晟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叶楚颜的这种反应,对她的尖叫丝毫不觉得意外。
任凭她尖叫、呐喊、跪地痛哭。直到最后,叶楚颜的嗓子完全哭哑了。
那晟这才悠然走到叶楚颜面前。
“移魂换身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想要的东西,你如此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不应该对朕感激不尽吗?”
叶楚颜瘫坐在地上,木然的抬头望着那晟,嘶哑着声音道:“那晟,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自认为并没害过你,也未对你有过恩。我们之间毫无瓜葛,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那晟扬天长笑。
“朕想要做什么,还需要理由吗?”
叶楚颜抿唇不再言语。
她现在明白了,那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样的人,讲不通道理,也没有道理可讲。
若是她活着能让那些孕妇安然无恙,那她从今天开始,就变成行尸走肉,不言不语。
那晟若是喜欢活死人,随他去吧。
那晟见叶楚颜打算沉默到底,他也不恼。
慢条斯理道:“裴修衍没有死,他在大理寺的爆炸案里消失了。现在和滇州南恭离携手谋反,打的旗号是正皇室血脉。”
“他还拿出了无上祖的亲笔遗诏,把遗诏贴的漫天都是。当年的老清王裴谅忝才是正统继承人,裴修衍是大丰的真天子。”
这个消息让叶楚颜死寂的心猛然跳动了起来,喘息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忍不住惊叫道:“什么!”
那晟很满意叶楚颜的反应。“朕就知道,这个消息能让你活过来。”
叶楚颜起身抓住那晟的袖口,激动道:“你说的是真的?”
那晟微微垂首看了一下抓着自己袖口的手。
“裴修衍确实很厉害,不过几十天的时间,他已经拉拢了滇州附近的五个城陪他一起夺权。还成功策反了西南的三个世家提供钱财支持。”
说完,他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叶楚颜,这是遗诏的影描版,上面写着:
【朕五子清王裴谅忝,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下面还有大丰的玉玺红印。
这让叶楚颜呆如木鸡。
原来,裴修衍真的早就有了夺权之心。
不过她实在无法理解,裴修衍怎么炸的大理寺,怎么和南恭离勾搭上的?怎么突然成了真天子?
这一切匪夷所思,玄幻无比。
这封遗诏如果是真的,那裴修衍夺权成功,自己的复仇算什么?一场笑话吗?
叶楚颜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