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
今日的北荣皇宫里,宫女太监们全部行色匆匆。
在北荣,万灯节是比春节还要隆重的节日。
凤仪宫。
叶楚颜规规矩矩地坐在梳妆台前,由几个嬷嬷在给她梳妆打扮。
那晟一早就派人送来了晚上登楼用的衣裳,让她用完午膳就换上。
这是一件美轮美奂的红色长裙。
长裙的裙摆后面是三米拖尾,上面用金丝绣满了锦鲤和莲花,裙边缀了一圈品相顶级的珍珠,在阳光下璀璨夺目,闪得人睁不开眼。
送衣裳得太监还传了一句话:皇上说,与皇后携手登高楼,就是大婚典礼。
叶楚颜无语。
果然是那晟的性格,礼仪规矩全凭他心情来定。
原来这衣服便是大婚喜袍,上面的锦鲤和莲花寓意的是喜结连理。
梳妆的是几个宫里手艺最巧的嬷嬷,一番梳妆打扮后,饶是在宫里面见多了世面的嬷嬷们也心跳不已。
梳妆完毕的叶楚颜静静的坐在那里,神清骨秀,雍容闲雅。
一身繁琐瑰丽的红色喜袍越发显得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喜袍没有盖住她华骨端凝的气质,成了映衬她的工具。
她们总算明白了,为何喜怒无常的皇上要立眼前人为皇后。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穿着喜庆至极的红色还能如此绝世独立,仙姿玉貌,如姑射神人。
冬儿激动的满脸通红,在旁边小声赞叹了一句,“皇后娘娘,您真好看。”
叶楚颜哑然。
她无心欣赏自己此刻的样子。
她只知道,现在距离晚上的万灯节还有两个时辰,那晟却这么早就催着人给自己更换了礼服。
这礼服至少几十斤重,走路都需要人帮忙拖着裙尾,更别说跑了,根本跑不动。
那晟真是算计得滴水不漏。
“给皇上请安……”
众人的高呼声打断了叶楚颜的思绪。
她扭头看到那晟带着贴身太监走了进来。
那晟穿着和她身上一样的大红喜袍,腰间系着血玉腰带。
红衣衬得他原本冷白的肤色白的可怕,加上嘴角噙着鬼魅的笑,整个人神秘邪妄又妖冶。
叶楚颜慢腾腾地起身,对着那晟淡淡一笑。
“皇上。”
那晟看到叶楚颜后,蓦然顿住了脚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站在原地,垂眸怔了一下。
真是奇怪,刚才他看到穿着喜袍的叶楚颜为何会心猛然跳动了一下?
叶楚颜今日打扮虽美,但是他的后宫嫔妃从来不缺美人。
他见过的各种美人不计其数。
这次是比前两次更剧烈地猛然跳动。
很奇怪的感觉。
他这一生从未对什么事失控过,这是第三次了。
叶楚颜见那晟怔怔不动,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轻声低唤道:“皇上?”
那晟须臾之间便收回了心思,挥手示意屋里众人退下。
待到屋里人都退下,他徐步走到叶楚颜面前,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金光素镯子,牵起叶楚颜的右手,套在了她莹白纤细的手腕上。
又幽幽感慨了一句:“阿瑾今日真美。”
叶楚颜低头看着手上的镯子,总觉得这个镯子很诡异。
外面没有任何雕花,就是个普通的金圈,朴素至极。
这不像那晟的性格。
那晟捧住叶楚颜的脸,细细端详了起来。
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英气,妆容并未改变这点。
娇唇染了大红色的口脂,格外娇艳。
这红唇比鲜血还要红,红的勾魂夺魄。
他的喉咙忽然有点发紧,看叶楚颜的眼神渐渐变得幽邃了起来。
叶楚颜心里一震。
她居然在那晟的重瞳里看到了欲望,这欲望并不强烈,很小很小。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在那晟眼里看到属于正常人的男女原始欲望。
她垂下眼眸,一边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一边佯装真心实意的赞叹了一句。
“皇上谬赞了。”
“皇上今日器宇轩昂,英姿勃发,才是让人心生倾服。”
她双目明亮,凝目望着那晟,仿佛是不由自主说出了刚才那句话。
那晟眯了眯眼,重瞳里的光晦暗不明。
“阿瑾撒谎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他不懂情爱,又不是不懂人心。
叶楚颜脸上的表情虽然真挚,眸底深处却丝毫没有倾服和爱慕。
她明知没用,还想用骗裴修衍的那一套骗自己,真是有趣。
叶楚颜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声。
那晟的戒备心好强。
他因为不懂情爱,永远能理智冷静地猜透人心,太可怕了。
不过,这也是那晟最大的缺点,他总是理智到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
那晟听到叶楚颜的叹息声,翘起唇角笑了起来。
“阿瑾,你可以一直保持如此虚伪的样子,朕很喜欢。”
叶楚颜抬首对上那晟的脸,有些无奈。
“事到如今,我除了当北荣皇后别无选择,爱慕皇上是早晚的事情,怎么能说是虚伪呢?”
那晟猛地将叶楚颜扯到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侧脸处深深嗅了一下。
“过了今晚,朕就知道皇后的爱慕到底有几分了。”
叶楚颜僵着脖子不敢动。
佯装撒娇道:“皇上,你扯得我不舒服。”
“这礼服太厚重了,距离登楼还有好大一会儿,我有点闷热,可以出去透透气吗?”
那晟笑得浑身颤抖。
“你又是爱慕朕,又是夸朕,说是为了出去透气,不过是在寻找最后的逃走机会。”
“阿瑾,你太有趣了……”
叶楚颜淡淡道:
“皇上,你这话从何讲起?我只是想出去透口气而已,你若不许就算了。”
那晟肯定会允许的。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给自己提前换上礼服,让自己走都走不动。
聪明到以为自己刚才千方百计讨好他,是为了寻找今日最后的逃跑机会。
他喜欢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定想看看自己到底还有什么花招。
那晟垂首看着怀中的人,似笑非笑。
“朕许了,朕不光许你出去透气,还许来泉帮你提裙。”
“谢皇上。”
叶楚颜脸上带笑,心中唏嘘不已。
来泉是那晟的贴身太监,身材精瘦,长相阴翳。
不知道是不是跟着那晟久了,染上了几分那晟的邪气,整个人特别阴柔,走路姿态一看就是内功高手。若是和来泉交手,她简直毫无胜算。
还有两个时辰就是戌时了,那晟还有很多礼仪流程要确认,他将来泉留给叶楚颜以后,便离开了凤仪宫。
叶楚颜穿着沉重的礼服,从容不迫地带着一群宫奴走出了正殿。
缓缓朝着凤仪宫的后花园走去。
凤仪宫的后花园有个池塘,里面养了许多珍稀的金色鲤鱼。
叶楚颜这几日喜欢去池塘边喂鱼。
来泉跟在她身后,一路都在弓腰帮她提裙,叶楚颜走到池塘边,坐在了池塘边的石凳上。
来泉将叶楚颜的裙摆放好,垂首站在了一边。
十几个宫奴老老实实交手站在两边。
叶楚颜对着冬儿道:“去拿些鱼料来。”
冬儿点头应下,小跑着去拿鱼料了。
叶楚颜挥挥手,示意来泉上前。
“来泉,上前一步,我有事问你。”
来泉走上前,跪在地上,俯下身子,恭恭敬敬道:“请皇后娘娘吩咐。”
叶楚颜鬼魅一笑。
“来泉,你可善水?”
她那日在那晟豹尾殿里面看到了皇宫的水渠图,。
这个池塘下面连着星城的内河,最终汇入城外的护城河。
来泉惊诧的抬头,刚好看到叶楚颜诡异的笑脸。
他看到叶楚颜迅速仰倒,扑腾一声掉进了池塘里。
在水面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惊得池塘里的鲤鱼四处散开。
来泉一跃而起,立马跟着跳了下去。
池塘边站着的宫奴们大声惊呼,“皇后娘娘!”
来泉一把抓住了浮在水面的红色喜袍,提起来一看,是空的。
叶楚颜从里面跑了。
他浮出水面,对着岸边的宫奴们大喊:“去禀告皇上!”
说完,狠狠吸了一口气,迅速潜下了池塘深处。
冬儿拿着鱼食回来,刚好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吓得当场瘫坐在了地上。
※
叶楚颜红色喜袍里面穿着的是一套碧水色劲衣。
她从喜袍里挣脱出来后,将自己紧紧贴在落水位置的池塘壁上,从头上拔掉一根金钗朝着水底扔了下去。
池塘里的鲤鱼欢喜的挡在了她周围。
这段时间,她经常来这里喂鱼,这些鱼对她很是亲近。
来泉对着宫奴们喊完话,重新潜下水,见一根金钗正顺着水底方向而去,紧跟着金钗的方向游了过去。
岸边的人手忙脚乱的去禀告那晟,凤仪宫的人知道皇后跳水了,全部都跑来了后花园。
凤仪宫顿时乱成一团。
叶楚颜从鱼群的缝隙里看到来泉潜入到了水底,过了一会,这才朝着来泉的反方向游了过去。
这个池塘不光连着外面的水渠,还连着凤仪宫前院偏殿的水井。
她凭借着在豹尾殿翻看的水渠图记忆,游到快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总算到了水井底处。
她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吸了好几口气,透过黑黝黝的水井高壁,看到了头顶的蓝天。
不由感到庆幸,幸好前段时间疯狂练功,否则游不到这里就憋死了。
缓了好几口气,她才从腰间摸出一条细细的银丝和一个银色细钩,将钩子扣在了银丝上,小心翼翼的往上面抛去,抛向了水井口。
抛了三次,钩子才勾住井口的边缘。
她欣慰的笑了一下。
迅速借着银丝攀爬了上去。
和自己预想的一样,这会凤仪宫的人都去了池塘,前殿空空如也。
她爬出水井,跑进了一个偏殿。
这里堆放的全部都是那晟赏给她的东西,金银珠宝,衣食住行用物,什么东西都有。
她从里面翻出一套素色白衣套在身上,又找了一套红色锦服穿在外面。
而后在一个架子后面掏出一套太监的衣服,笼在了红色锦服的最外面。
她腰身纤细,套了三层衣服也丝毫不显雍容。
穿好三层衣服,她不慌不忙的找块锦布绞干了自己的发丝,把头发挽成了宫内太监的发髻。
又找了一块上好的螺子黛在自己额角涂了几下。
收拾妥当,叶楚颜翻出一块玳瑁镶边的镜子照了照自己。
镜中是一个额角长着黑色胎记,眉毛粗黑的小太监。
小太监清亮的双眸对着镜子龌龊的眯了眯,顿时变得有些猥琐。
叶楚颜忍不住翘唇笑了。
那晟这么聪明的人,只要自己动了豹尾殿书架上的书,他绝对能猜出自己想跳水逃走。
水里一定会提前布下天罗地网。
今日,那晟允许自己出来,还让来泉帮自己提裙,不过是想更快的抓住自己。
她不,她偏要光明正大的从皇宫正门逃走。
叶楚颜又从另外架子上摸了一把金叶子塞到怀里,将刚才的湿衣服塞到一堆锦布中间,直到看不到湿衣服的影子,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清清嗓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偏殿正门。
这会,凤仪宫的宫奴们都在后花园,前院没人,只有凤仪宫大门外临时调过来了一队侍卫在守门。
叶楚颜慌张的跑到门口,哭丧着脸,对着门口的侍卫道:“来公公跳水去救皇后娘娘,到现在也没上来,你们快去看看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来公公不会没救上皇后娘娘,自己也淹死了吧?
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皇上的贴身太监,若是这两个人都淹死了,皇上肯定会龙颜大怒。
侍卫头领心里一慌,大喝一声,“跟我走!”带着所有侍卫朝着后花园冲了过去。
叶楚颜佯装跟在后面,跌跌撞撞的一起往后花园跑,跑一半,慢下了脚步。
见侍卫们消失在视野里,她收起刚才的慌张,慢悠悠的转身,走出了凤仪宫。
万灯节即将开始,宫里本就忙碌,这会皇后又不见了,宫里早已乱成了一团。
大家脚步匆匆,谁也没时间留意叶楚颜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