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晟正在豹尾殿和宦正青确认最后的祈天词。
一个太监慌不择路的冲进来,伏在地上哆嗦道:“皇……皇上……皇后跳进了凤仪宫的池塘里……”
宦正青当场瞠目结舌。
刚才皇上说要在祈天词后面加上大婚词,今日登台既要祈天,又要册封。
他知道皇上心思难测,又不按规矩办事,今日非要在北荣最隆重的节日上册封皇后,也不敢提意见,只好老老实实写了大婚词递上来。
没想到,这个节骨眼,皇后跳水了。
那晟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对着宦正青道:“你下去准备一下,一切按照我们刚才订好的流程来办。”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似乎皇后跳水这件事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
宦正青收起惊诧,规规矩矩行礼退下了。
很快,有一个侍卫进来,俯身道:“回皇上,已经安排人在御花园候着了。最多半个时辰左右,就可以找到皇后娘娘了。”
那晟双手负后,低声道:“好!”
那日叶楚颜主动来帮他研墨,装模做样的要借《那氏》,让自己以为她想偷看那氏辛密威胁自己,其实真正目的是想趁机偷看他书架上摆放的皇宫水渠图。
看看宫里的水渠是否连接外面。
叶楚颜以借《那氏》为借口,虚枪一晃,让自己以为她一直在光明正大找办法逃走。
她从前的身子怕水,她觉得别人绝对不会猜到她最终会跳水逃走。
这个办法确实聪明。
可是,再聪明的猎物也逃不过猎人的掌心。
他当夜就安排人,在宫内的所有水渠下面装上了铁栏杆。
现在,从凤仪宫的池塘往外游,只能游到御花园的池塘。
想到这里,那晟荡开嘴角笑了。
“摆驾,去御花园,朕亲自去接皇后。”
※
叶楚颜按照在参天楼看到的皇宫布置,凭借着记忆,一路绕过人多的地方,走到皇宫正门。
今日进出皇宫的人员马车本就检查严格,这会凤仪宫出了事,盘查更严了。
叶楚颜排在出宫人群中,丝毫不乱。
等到她的时候,她捏着嗓子,仰着头,理直气壮道:
“咱家是凤仪宫的人,皇上说皇后娘娘喜欢吃七濯客栈的点心,让咱家现在去买。皇上说一会找到皇后娘娘,要用点心哄皇后娘娘开心。”
“咱家现在要出宫买点心。”
说完,递上了凤仪宫的令牌。
这个令牌是她前几日从院内一个宫奴身上摸的。
宫奴丢了令牌是大事,通常不敢声张,都是花点银子打点后,偷偷找人再要一块。
领头侍卫接过令牌,认真看了一会,确认是凤仪宫的令牌无误。
他从未见过叶楚颜,总觉得有些面生,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叶楚颜,脸上有些狐疑。
叶楚颜拧着眉,不耐烦道:“看好了吗?快点,别耽误咱家的时间!”
“惹恼了皇上,把你们都捉去喂虎。”
领头侍卫哽了一下。
其他太监出宫的时候,都对他们点头哈腰,眼前这个太监丝毫没有巴结自己的意思。
粗粗的眉毛快挤到一起了,满脸不耐烦和鄙夷。
看来确实是有靠山,狗仗人势。
宫里敢这么嚣张的,只有凤仪宫出来的人。
毕竟,过了今晚,凤仪宫的主子就是后宫之主,货真价实的北荣皇后。
想到这里,领头侍卫不敢再怠慢。
双手将令牌递给她,恭敬道:“公公,小人也是奉旨行事,查的仔细一点,耽误了时间,您别生气。”
叶楚颜接过令牌,捏着嗓子,厉声道:“都长长眼,记住咱家的样子,咱家下次再出门的时候,可别说不认识了。”
她尖细的声音简直刺耳。
这番冷嘲热讽的话,让领头侍卫脸上有些挂不住,更不敢抬头再去看她。
只好干巴巴道:“公公您请。”
说完,对着身后的侍卫们使个眼色。
众人闪到两边,示意叶楚颜过去。
叶楚颜站着没动,瞥了领头侍卫好几眼,又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声,这才慢悠悠的走出了宫门。
※
此时,宫内,御花园。
那晟胸有成竹的坐在御花园的池塘边,一边悠闲的饮茶,一边等着叶楚颜乖乖出来。
等了许久,水面传来一阵涟漪,那晟慢腾腾的放下了茶盏。
猎物出来了。
来泉猛然浮出水面,正对上那晟惊诧的脸。
见周围站了一圈宫奴侍卫,唯独没有叶楚颜,心里陡然一惊。
“皇上,皇后娘娘没在水里!”
那晟顿时寒下了眉眼。
电光石火之间就明白了叶楚颜的真实意图。
他一掌将放置茶盏的石桌拍的四分五裂,咬牙切齿道:
“传朕旨意,封宫!”
“封星城!”
叶楚颜真是好样的,居然预判到自己的想法,还将计就计逃了出去。
那晟不过是恼怒片刻,很快平静了下来。
这样聪明的女人,才配的上北荣皇后的位置!
叶楚颜只要戴着手上的镯子,不管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再次抓回来。
※
走出皇宫,叶楚颜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抖了一下身子,后背上的薄汗贴在身上有些黏腻。
刚才她特别害怕侍卫头领会认真看她的脸。
她用螺子黛画的胎记,根本经不住细看。
她压根不知道七濯客栈的点心长什么样,不过是听宫女们私下说过几次而已。
那晟最烦宫奴们胡乱讨论主子的爱好,把嚼舌根的宫奴都扔去喂虎了。
这些侍卫根本没机会探听住在深宫的皇后喜欢吃什么,所以才会被她蒙混过关。
她刚才不过是仗着宫里人攀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心理,殊死一搏。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叶楚颜激动的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想到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慌忙收起脸色,低头混在人群里。
装成一个普通的出宫采购太监,一直走到无人偏僻之处这才抬起了头。
她匆匆抹掉了自己额角的胎记和粗黑的眉毛,将外面的太监衣服露出了里面的红色锦衣,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块红色纱布系在耳朵上,遮住了下半边脸。
现在的她,成了一个娇俏的少女,蒙着面,露出一双英飒的眉眼,格外引人注意。
她微微一笑,抬腿朝着七濯客栈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晟很快会发现她装成太监出宫的事情,还会知道她的借口是去七濯客栈买东西。
她现在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去七濯客栈,虚虚假假才能迷惑住那晟。
叶楚颜的这一身很是扎眼,加上气质相貌不俗,一路没少引人侧目。
她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了七濯客栈。
一进门,小二见到她,双眼一亮,热情的迎了上去,“客官,您是吃饭还是住店?”
叶楚颜朝着小二粲然一笑,“吃饭,给我一个最好的雅间。”
小二被叶楚颜这一笑迷的神魂颠倒,激动的语无伦次。
“客……客官……这边请……二楼有雅间。”
说完,弯腰伸手,示意叶楚颜跟着自己上楼。
店里一楼的好多人都注意到了叶楚颜,这一身红色锦衣,加上出尘的气质和英飒的眉眼,想不注意到实在很难。
叶楚颜在众人的目光里,大摇大摆的上了二楼。
小二将叶楚颜引进一个雅间,叶楚颜摸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了小二。
“把你们店里的特色菜都给我上来,姑娘我有的是钱。”
小二激动的眉开眼笑。
“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安排。”
说完,手脚麻利的帮叶楚颜关上了包间的门,雀跃不已的下了楼。
等到小二走远,叶楚颜赶紧从里面反锁上门,脱掉红色锦服,露出里面的素色白衣。
她将头发挽成男子发髻,看起来有点雌雄莫辨的英气,不过还是能清楚的认出来,她是个女子。
叶楚颜打开窗扉,抬头看了一眼客栈的上面几层。
这里是二楼,据说七楼是客栈东家招待贵客的地方,常年安静无人。
她现在要想办法躲过外面食客们的视线,秘密藏到七楼的房间里。
那晟知道自己一路招摇的来到七濯客栈,肯定能想到,自己不会蠢到直接藏在这里。
按照那晟的性格,还是会把这里搜索一遍。
所以,她要混进七楼的贵客房间里,躲过今日的搜查。
只要那晟搜一次七濯客栈没找到自己,就不可能再搜这里了。
※
乌沐站在七楼最大的一间客房里,打开窗户,看到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
自从那日遇到夏侯淮兄弟两人,他就一直住在这里。
七濯客栈有七层,客栈下面三楼是酒楼,上面四层是客房。
第七层的客房向来不开放,是山海楼留给自己人住的。
夏侯霄虽不善言辞,但是为人爽利,把七楼最好的这间客房给了他,还时常过来陪他把酒言欢。
夏侯淮在这里被夏侯霄逼着每日在后院练功。
他只有练完功才有时间来找自己,缠着自己给他讲京都到星城的各种奇遇。
他清闲之时,时常会在城里走动一二,去得最多的是星城的内河边。
河两岸花红柳绿,景色宜人。
今日街上人太多,他不愿意凑热闹,从上午便一直待在屋里没出去,等着一个时辰后的正式放灯。
这会儿天色已暗,他却没有点灯。
他早已习惯了安静黑寂的环境。
乌沐站在窗台边,有些黯然的呢喃道:“阿颜,我一会站在这里,陪你看万灯升空后,你可愿意入梦让我见你一次?”
别人都说头七的那天,死掉之人会回魂。
他在那夜抱着灵牌枯坐了一夜,一直到第二日的太阳升起,也没等到叶楚颜的魂魄来看自己一眼。
自从出了京都到现在,他从未梦到过叶楚颜,哪怕夜里抱着她的灵牌睡觉也没梦到过。
他想看叶楚颜的时候,就把木雕拿出一边一边摩挲。
他努力让自己活得开心。
可是当一个人在寂静的屋子里,四下安静无人的时候,思念就会铺天盖地袭来,根本无处躲藏。
就像,此时此刻。
他的心忽然如针扎,他不光想念叶楚颜,更为叶楚颜感到难过。
她出生于钟鼎世家,却在爱上裴修衍后受尽了委屈。
她从小渴望游走四方,也曾想要探寻山海,却一生被爱恨所困,到死未获自由。
最终,手脚带着枷锁,死在幽深黑暗的地牢里。
想到这里,乌沐再也无心欣赏外面的风景,跄踉着跌坐在椅子上,黑亮的双眸中,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他自言自语道:
“阿颜,我此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为何要与你阴阳相隔……”
“大家都说人在做,天在看,若是真有神佛,就让我再见你一面。”
“不管是梦中还是虚幻,只要见一面足矣。”
“我愿意用来生来世,换你一面……”
泪水滴在木雕上,晕湿了一小块。
乌沐慌忙收起情绪,温柔地擦去木雕上的泪水。
“阿颜,你说过让我开心活着的,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难受。”
“可是,我……我……”
一个细小的别门声打断了乌沐。
乌沐迅速收起木雕,悄无声息地躲在了门后。
他早已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双眸可以不受影响的视物。
他低头看到一片金叶子无声穿进了门缝,开始上下拨动门栓。
外面的贼人准备用金叶子撬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