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颜留了一把金叶子放在桌子上,就偷跑出了雅间。
她没有内功,只能一路贴着墙,费尽心思躲过众人的视线,悄悄溜进了七楼。
七楼大部分都是亮着灯的,估计都在房间里等着看一个时辰后的万灯升空。
她溜了一圈才找到一个房间是黑的,里面没点灯。
她推了一下门没推开,猜想里面的人可能是睡着了,才反锁了门。
那晟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她没得选,必须先躲进屋子再说。
她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塞进门缝,试着拨开门栓。
没弄几下就成功了,叶楚颜双眼一亮,推门就闪了进去。
乌沐正要对推门进来的贼人下手,手伸到一半,硬生生顿住了。
他好像看到了少女时期的叶楚颜。
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样。
她穿着白色锦衣,肤如凝雪,瞳仁灵动,怔怔矗在原地,和自己四目相视。
叶楚颜就是在这个年龄左右嫁给裴修衍的。
自己错过了她的大婚后,就去游荡四方了。
叶楚颜死了,再也不可能复活,更不可能变成少女时期的模样。
世界上即使有和她长得相似的人,也不可能和她一模一样,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样。
原来,思念到了极致会产生幻觉。
他拼命睁着眼,不让自己眨眼。
他怕眨了眼,一切就消失了。
他贪恋地看着眼前人,心有无限缱绻。
叶楚颜万万没想到,这间屋子里住着的人是乌沐。
她已无亲无故,乌沐是世上唯一让她魂牵梦绕的人。
是支撑她熬过涅槃重生的人。
是让她继续活在世上的最大动力。
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乌沐。
借着窗户外的月光,她看到乌沐的双眸还是那么灿亮,在漆黑的屋里,如两颗黑亮的宝石。
只是浑身气质沉静的可怕。
似乎世上没什么能让他再起波澜。
他怎么变得如此成熟稳重?
他灿若星辰的眸底,为何会有无尽的悲恸和凄凉?
他正悲伤又深情地看着自己,似乎要穿透自己的身子,看到后面的虚无。
叶楚颜掐紧了手心,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失声痛哭。
曾经惊才绝艳的潇洒少年,后来娶了她的尸骨,成了如今满身沧桑孤寂的男人。
许久以后,她张张嘴,啜诺了好久,哽咽着声音,轻轻喊了一句。
“乌沐,是我……阿颜……”
她的泪水伴着这句话疯狂滚落出来,如断线的珠子。
乌沐瞪大了眼睛,僵硬着脊背,浑身血液如凝固一般。
他痴痴的看着叶楚颜。
不敢相信,这场幻觉还有声音。
他怯生生地抬了一下手,才动了一点胳膊,眼眶酸胀得不行,又把手收了回去。
他好想再贪心一点,抚摸一次叶楚颜的脸。
可是他真的害怕,一旦伸手,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叶楚颜将乌沐的胆怯和绝望都看在了眼里。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进了乌沐的怀里。
将脸贴在乌沐的胸口,用力搂紧他的腰身,眼泪大滴答滴地落下来。
这些天在北荣后宫所有的生活都化成了此时的委屈和思念。
“乌沐,乌沐……”
“我是你的阿颜啊……”
“是我,是我,我没死。”
“乌沐,我好想你……”
“我真的……好想你……”
乌沐听到叶楚颜的心跳,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和她滴在自己心口滚烫的泪水。
他像是被人施法下蛊一般,整颗心悬在了空中,飘飘然无法落地。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怀中的人。
是活生生的阿颜,不是幻觉。
不管这件事如何诡异和匪夷所思,他都认定了这个事实。
真的是阿颜,她还活着,她来找自己了。
他被这个巨大的喜悦冲击傻了。
心跳变得剧烈而急促。
他不敢用力,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拥住叶楚颜。
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声音。
试了好多次也不行。
最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发出了一点极其嘶哑的声音。
“阿颜,我在。”
这沙哑低沉的四个字,对叶楚颜来说如天籁之音。
她抱着乌沐,泣不成声。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叶楚颜猛然一个激灵,硬生生收住眼泪,泪眼朦胧的望着乌沐。
颤声道:“乌沐,有人要抓我,我不能被他们发现。”
她脸上的泪水还在,双眸如蒙了一层水雾。
乌沐很想为她擦去泪水,心里有万千的问题想问她,但是他明白,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拉着叶楚颜来到屋里的衣柜前,迅速打开柜子,掀开柜子底层放着的一个木箱,果断又坚决地对着叶楚颜道:“躲到这里!”
叶楚颜跳进箱子,蜷曲着躺在了箱子底部。
她看到乌沐站在柜子边,紧抿着唇角,满脸的镇定。
等她躺好后,乌沐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阿颜,相信我。”
说完,恋恋不舍地看了叶楚颜一眼,将叶楚颜盖在了箱子里。
又从外面把箱子锁了上去。
此时,走廊的嘈杂声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阵井然有序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了乌沐的房间。
有人站在门外厉声道:“鹰师办事,闲人回避。”
“所有房客,全部呆在屋里不准动。”
“违令者,当场斩!”
乌沐忍不住蹙眉。
他在星城这段时间,听说过鹰师。
这是那晟专用的近卫军。
那晟干过的每一件丧心病狂的事后面,都有这支近卫军的身影。
阿颜为何变成了十六岁的少女,为何会得罪这些人?
乌沐还没来得及深思,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一群穿着黑色苍鹰劲服,下半边脸带着黑铁面具的人闯了进来。
看身手和架势,都是内功高手。
带头人的眼神如鹰隼般,将乌沐和屋子里扫视了一翻。
凛声质问道:“为何不点灯?”
乌沐淡淡回答。“刚睡醒,尚未来得及点灯,你们就进来了。”
带头人对着其他人挥挥手,声音冰冷无情。
“搜!”
闯进屋子的一群人迅速将屋内的烛火全部点上,屋里顿时亮如白昼。
这群人浑身带着凛冽的杀气,开始训练有素的在屋里翻箱倒柜。
他们虽气势凌厉,动作却很温柔。
尤其是翻到可能藏人的床上或者床底的时候,丝毫不粗鲁,更没使用刀剑。
乌沐猜测,这就是叶楚颜说的要抓她的人。
看样子,应该是想不伤害到叶楚颜的情况下活捉她。
屋里人还在默默搜索,带头人阴桀的看着乌沐,从怀中掏出一幅画,摊开画对着乌沐道:“刚才可见过这名女子?”
画上是穿着大红色宫装的叶楚颜,极为雍容华丽。
乌沐抬眸看了一下画,脸上波澜不惊。
“没见过。”
他脸上未表现出任何情绪,心里却刀割一般。
阿颜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十六岁的样子,还被那晟的近卫军追捕?
她吃了多少苦?
受了多少委屈?
光想到这些,乌沐就难受的窒息。
他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叶楚颜,也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她说。
眼下,他必须赶紧应付完这些人才能和叶楚颜慢慢互诉衷肠。
鹰师很快翻遍了整个屋子,只剩下藏着叶楚颜的那个衣柜。
一个近卫军正要打开那个衣柜,乌沐忽然出声道:“等一下。”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诡谲。
乌沐不紧不慢道:“我自己来。”
说完,他缓步走上前,从容不迫的打开了衣柜,全程坦坦荡荡。
他掏出一把钥匙,一边开箱子的锁,一边对着屋里人道:“这里是我娘子,我怕你们惊扰到她,所以要亲自打开。”
近卫军头领拧了一下眉。
他一进屋就觉得这个男子有些奇怪,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年龄,却如四十岁男子一般沉稳安静。
对自己搜索之事丝毫不关心,也不害怕,仿佛对一切事情都置身之外。
满屋人的视线死死锁在了乌沐即将打开的箱子上。
乌沐脸上忽然染上了些许哀伤,他轻轻掀开了箱子。
箱子里是几件杂物和几件男子的衣袍,衣服上放着一个显眼的灵牌。
灵牌外面裹着一层黑色的布,看不到上面的字。
众人面色微诧。
乌沐小心翼翼的捧起灵牌放到一边,对着灵牌温声道:“娘子别怕,他们搜完就走。”
他游走四方的时候学过一点箱子中大变活人的民间戏法。
无非是在箱里动上手脚,用上一点障眼法,让别人以为里面空空如也,其实人藏在箱子夹层下面。
叶楚颜这会就蜷曲在箱子夹层下面。
她知道乌沐这话不是说给屋里人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听到了乌沐喊自己娘子。
一想到这,叶楚颜的眼眶一酸,差点哭出来。
她死死咬紧下唇,憋住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
乌沐把箱子里面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一一摆放在地上。
“箱子里就这些。”
头领这才明白,眼前的男子为何如此奇怪,原来是个失去娘子的痴情郎。
他抬脚走上去看了一眼箱底,里面确实空空如也。
他又睨了一眼乌沐,见他依旧毫无波澜,这才扭头对众人使了一个眼色,“撤!”
屋里人迅速离开了房间,如进来时候一般,整齐有序,训练有素。
乌沐并未关门,一直等到搜查七楼其他房间的近卫军全部离开,这才慢悠悠去关上了窗户,锁上了门。
关好了门,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镇定。
疾步过去打开箱子,将箱子底部的一块板子划开,发现叶楚颜还安安静静的蜷曲在下面,并未消失。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
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阿颜真的还活着,还在里面。
他的心如柳絮般软绵,脸上染上无尽的温柔,伸出手,对着叶楚颜道:“阿颜,出来吧。”
叶楚颜抬眼对上乌沐的星眸,里面璀璨又明亮,万千星辰还是那么美。
她将手搭在了乌沐的手上,乌沐的指腹有些粗粝,掌心干燥又温热。
她勾起唇角,眼含泪水的笑了,抓住乌沐的手站起来,踏出箱子,紧紧拥住了他。
浑身不停在战栗。
是喜极而泣的战栗。
这是活生生的乌沐,就在她面前。帮她躲过搜查,朝她伸出了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的泪水又开始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无声的落在了乌沐的肩膀上。
乌沐垂下眼眸,静静抱着叶楚颜,低声道:“阿颜,不要哭,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