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同知自知，他是有‘缺陷’。
他在很多事情上，并不能做到感同身受。
比如此刻，唯有秋娘在哭泣的时候，他的心里才似平静的湖面，能泛起丝丝涟漪。
当年，他曾是国内大儒听斋先生的学生……
听斋先生起初见到他的时候，颇为满意。
在诸多皇子里，季衍自幼容貌便随了他的母后，极其的出众，偏偏听斋先生又喜欢长相俊朗的孩子，故而只是看了一眼，又听闻季衍毅力非凡后，当下便觉得季衍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可惜……
后来听斋先生在说起季衍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叹气，和几乎拍红了大腿。
季衍是很聪明，只是聪明用错了地方，白瞎了那副长相，差点孤独终老。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怎么了？”
季同知又一次问了秋娘。
“六爷。”
汤小秋终究是忍不住又一次开口了，“若是不能给我个孩子，那……能不能救救我娘？”
“你娘？”
季同知脸上的阴霾渐渐消失，淡笑，“我还以为还是什么大事呢？”
他抚摸着秋娘的面颊，替她擦拭掉面上的泪珠，“放心。”
然而，秋娘却明白，季同知说的放心，只是说说。
因为下一刻，他就开始剥了她的衣衫，丝毫不顾及她的情绪，强行的把她当成暖床的存在。
她心是疼的，那一刻，本来亲密的缠绵像是生了锈的刀子，一次又一次的割着自己的心。
这一夜，似乎无比的漫长。
翌日，汤小秋终于没忍住去找了李嬷嬷，“嬷嬷，你能帮我……”
“姑娘！”李嬷嬷没等汤小秋说完，只道，“我也只是个下人，不过是仗着伺候主子们的时间长，大家喊我一声嬷嬷。我能做决定的事，很少。”
想起母亲的惨状……
汤小秋第一次撒了谎，“我知道，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是六爷说，让你帮我递帖子到太医院。”
“他说，愿意救我的母亲。”
李嬷嬷是兰草的姑母，可更是伺候了季同知多年的老嬷嬷。
在她的面前，汤小秋这个人像是一张纯白的纸张，无需她多说一个字，便能将眼前的人看的透彻。
李嬷嬷知道汤小秋在说谎，但是想了想夜侍卫的话，犹豫了片刻，“老奴知道了。”
“若是六爷的吩咐，老奴一定去办。”
汤小秋瞪圆了眼，本来因为撒谎而苍白的脸色上多了一丝血色，她没想到，原来男人的保证，竟不如一个谎言来的可靠。
她赌赢了，李嬷嬷不会去问季同知这些简单的事情。
毕竟这宅子里的姑娘们若是有个病痛，是时常能看见太医院的人。
循规蹈矩了一辈子的汤小秋，终究是为了母亲，冒了险。
“那就多谢嬷嬷了。”
只是汤小秋怎么也没想到，李嬷嬷居然能请到谢正谢太医来给她母亲看病。
谢家乃是百年悬壶世家，据说谢家的祖上在前朝也是太医院里赫赫有名的存在。如今的谢家，医术最出名的并不是谢老太爷，而是年轻的谢正。
汤小秋是认识谢正的，不止是因为谢正的母亲经常去她曾住的寺内上香，还有曾有流民逃灾到京城的时候，谢太医曾在寺庙附近的草棚里，亲自救过这些可怜的人。
故而，在汤小秋的眼里，谢正不止医术高超，更是为人正直。
“我娘这病……”
谢正回答，“姑娘方便话，我们移步说话。”
等出了屋子，谢正回答，“汤姑娘，你要知道，其实有些人活着未必……未必是好。”
“若要强求，我能保夫人再坚持半年，可这半年……”
这半年，每一日都是痛苦的吊着一口。
汤小秋握着手，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戳破了掌心也丝毫不知道疼痛。
“那……”
汤小秋沉默了片刻，“谢大人，让我母亲她……她走的轻松一些吧！”
“另外，我还有件事求大人……”
说着，汤小秋跪在了谢正的面前，吓的谢正大惊失色。
他赶紧扶起地上孱弱的少女，“汤姑娘，你何必这样，你有事但说无妨。”
…………
这一日下了很大的雨。
汤小秋亲自去厨房做了鱼汤，然后喂着于姨娘喝下后，于姨娘精神却出奇的好了一些。
或许是喝了太久的药，如今吃了不带苦味的汤，她眼里的神采也精神了不少。
“我听谢大人说，你有身孕了？”
于姨娘眼里的笑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似乎放在她心里的大石，终于是落了地。
“是呀！”
汤小秋也笑着对于姨娘说，“娘，我有身孕了，你要当外祖母了！”
“不……”于姨娘赶紧打断了汤小秋的话，“什么外祖母不外祖母的，我哪里能当这孩子的外祖母。”
“小秋，娘放心了。”
“娘放心了，你有依靠了。”
这便是于姨娘留给汤小秋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场雨，到了夜里都没停下来的迹象，于姨娘在带着笑睡着后，便再也没有醒来了。
她的手在汤小秋的掌心里，逐渐变得冰冷，最后连一丝温热都没有给汤小秋留下。
于姨娘撑了这么久，在得知女儿有活着的盼望后，终究是放下心来离开了。
朱氏不敢去劝汤小秋，要让于姨娘早日入土为安。
她只是把于姨娘这些年攒下来的东西，放在汤小秋的面前，“这些都是太太留下来的。”
即使于姨娘在病中，她依旧没忘记要留给汤小秋一些东西，那些绣品都是她忍着疼，一点点绣出来，给汤小秋换银子的东西。
其实从心里，于姨娘觉得银子比男人可靠。
只是她没有说出来而已。
好在，这一夜季同知没有来。
反而是谢正来的时候，看着汤小秋惨白的面容，终究是没狠心告诉她真相。
汤小秋是真的有身孕了。
只是这个孩子，怕是不能生下来，故而，他干脆没有说。
纪家，容不下这个孩子。
而老皇帝，也是如此。
“谢大人！”汤小秋站了起来，依旧是露出那副得体的笑容，她说，“谢谢你。”
从今天开始。
她没有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