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之后,夏日炎炎。
但京师的长安街上,人群比肩接踵,不住地朝着一个方向踮着脚尖看。
三大营的将士们终于回京了,从通州大捷到现在,接近一个月的战事,终于落下帷幕,再次回到了京师重地。
朱常淦领着大臣们在城外五里之处接人,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在此之前,《大明时报》一直在跟进报道大明和鞑子的战局,每次大捷是头版头条。
正所谓久旱逢甘霖,大明朝积弱,数十年不闻一胜,战局糜烂到了极点。
如今一朝大捷,紧跟着接连大捷,犹如瓢泼大雨一般灌入大明所有人的心田。
以至于当听说三大营即将到京的消息,整个京师为之沸腾。
相比上次三大营回京,此时城外的百姓们要多的多,黑压压的一片,如麦田一般铺了出去。
皇帝犹且如此,那些大臣们即便是再心里不愿意,也只能跟着过来。
这帮文臣们对于曹化淳一个宦官却能作为督师这个事情哪怕是再耿耿于怀,在大势之下,也只能全员跟了过来。
“来了,来了……”
“咚咚……”鼓声敲了起来,礼部的军乐队吹打着,高奏凯乐。
三大营的将士们身着战甲出现的时候,京城内的百姓们的欢呼声、叫喊声,火热程度犹如烧干了的锅炉,简直要将这大地融化。
黄得功坐在马上,呲牙冲着后面的勇卫营喊道:“勇卫营的兄弟们,给我喊起来!”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京营的张世泽也不甘落后,扯着嗓子吼道:“京营的兄弟们,你们在哪里?”
“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白杆兵中,马祥麟往后看了一眼,大吼道:“大明神武!”
“大明神武!”
“大明神武!”
“……”
数万将士们的呼吼,声音震动天地,如滚滚波涛猛地朝着四周扑了过去,让京城的百姓血肉沸腾,让迎接的群臣错愕。
特别是媒婆以及一些适龄婚配的女子,嗓子都快喊哑了,要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拦着,此刻或许早已经跑出去拽人了。
三大营的将士们与之前可是决然不同了,以前是活不下去了才让子侄当兵,可现在是想法设法的让子侄进三大营。
一年十八两银子不说,上战场只要击杀一名鞑子,就是五十两银子,即便是伤了、残了,死了,还有抚恤金。
这不是单单《大明时报》上写的,而是三大营在京师的家属们传出来的,之前他们看不起的那些烂兵油子,上次摇身一变,直接成了身缠上百两的富贵家庭。
这就有点类似于后世八九十年代末的时候,村子里面陡然出现的万元户。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90、91年为例,杭州市一个职工年平均工资是 1156元,一年下来顶多能存个三百五百。万元户相当于普通职工家庭二十年的存款。
而崇祯朝,天灾兵祸,普通人活着都费劲,更别提再存二两银子。
而三大营的将士们一仗下来,却能有几十两,甚至上百两,这就意味着一个家庭干二十年才能赚够这些钱。
况且,她们的家人早已经算过了,三大营的将士们两次出征,伤亡损失不足半成。
这对于贫苦的大明百姓家庭来说,生存尚且难以维持,能嫁入这样的家庭,无疑是富贵选择。
哪怕是嫁过去,那汉子死了,许多人也可以接受。
因为自己的子女可享受大明朝的福利,更有一百五十两的抚恤金,足够孩子长大。
除了女子,便是那些年轻人,他们看着归来的将士,眼中无不透露着火热,“这就是我大明的军队,我要进去。”
“就你,小胳膊小腿?”一旁有人嘲笑道:“如今的三大营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那小个子气急的回怼道:“不行我就练,莫欺少年弱!”
“嘿,你小子……”
抱着他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而且三大营招人不仅仅是体壮,同样也招一些特长兵,比如投掷很准的人,听说勇卫营和京营有种火器,需要一些投掷的远,而且精准的人才。
只要通过测试,就可以加入其中。
偏巧刚刚这位从小放羊,每次放羊时候,他都将石头缠在鞭子上,用来驱赶跑远的羊,指哪儿打哪儿,如今听说三大营招这样的人才,他准备去试试。
将士们入城之后,由礼部尚书程国祥代表朝廷慰劳三军。
此次歼敌两万余,朱常淦不准备再低调,怎么高调怎么来,直接在皇宫之外用白花花的银子堆成了一堵墙。
上百万两银子,在太阳的照射之下,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巩业龙,杀敌一名,升两级,奖二十两。”
“……”
“焦泽祥,杀敌两名,主动提出不想升官,奖一百两!”
礼部的官员如唱诗一般,不断地喊着立功的战士上台领奖,直接手捧着银子下来。
远处,京师的百姓们哪里见过如此发钱的阵仗。
那股子冲击力,让每个看到这一幕的百姓,每个汗毛孔都在散发着火热,冲动,渴望……恨不能现在就上阵杀敌。
欢呼声此起彼伏。
而且先开始念的是杀敌少的,随着后面念的杀敌的人越来越多,奖励的银子也就越多,这种冲击力也就越大。
使得百姓们一个个脸红耳赤,兴奋的浑然不顾的回家做饭吃饭。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颗颗种子在自己体内生根发芽,慢慢孕育,终将变成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
当然这主要是针对战士们,对于将领的奖励,则在皇宫之内,在王承恩的带领之下,此次出征的所有主要将领,全都进入乾清宫与皇帝共饮。
从曹化淳、李邦华、秦良玉到下面的黄得功、马祥麟等人,他们还是第一次和皇帝共处一席,不免有些紧张。
但随着菜肴、美酒的上场,以及皇帝对众人的褒奖纷至沓来,一个个才缓缓放松了下来,开始享用美食。
君臣尽欢,等酒足饭饱,皇帝的圣旨终于姗姗来迟。
曹化淳任京都守备太监,赐黄金万两,赐国姓朱。
李邦华为东阁大学士,加封太子少保。
秦良玉,授骁旗将军,着兵部尚书衔。
孙应元,升京营总兵官,荫一子侄入锦衣卫千户。
黄得功,京营总兵官,督勇卫营,荫一子侄入锦衣卫千户。
张世泽,升任京营副总兵官,授右都督职。
马祥麟,升任京营副总兵官……
黄得功没有继续往上升,但他反而笑的最欢,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了。
因为从圣旨听得出来,他单独掌勇卫营了,而孙应元虽然升了总兵官的,但显然陛下要将他调出去,去其他地方任职。
想必张世泽、马祥麟等人,也只是副总兵而已。
年纪轻轻却已经独掌大明朝最勇猛的军队,这让他如何不兴奋,如何能平静?
……
除此之外,朱常淦还对卢象升、吴阿衡等人进行了封赏。
而且对登莱总督的定位由原来的从三品,提到了正三品,这让朝中议论纷纷。
而朱常淦之所以这么做,同样是为了接下来的动作。
六年前,崇祯想在登州要塞,建立一个可以对抗后金的火器部队。
可惜孙元化处置不当,被孔有德、李九成、李应元父子等人发动叛乱,将大明朝想建立一支先进火器军的计划给彻底掐灭,并且让鞑子的火器一下子前进了十年不止。
虽然败了,但朱常淦认为这个思路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登州这个地方,进可以由海路抄袭建州叛军后路,耀州。
退可以进入大明腹地。
打完这一仗,相信鞑子短时间之内不敢再次攻入大明腹地,所以登莱这个地方就显的越加重要了起来。
除此之外,朱常淦还任命了大同总兵,而山西总兵则是选择了卢象升推荐的名单。
对于卢象升,朱常淦的态度明确,这一仗,他的天雄军几乎打光,就剩下三百多老弱回去,可以说算得上鞠躬尽瘁。
但对于卢象升奏疏中所说的想要火器的请求,他却没有答应。
朱常淦相信对方的人品,但不相信时局。
历史上,满清第五次入关,卢象升在接到军令后立即星夜赶来京师,屯兵于昌平,然后进京陛见皇帝。
他对崇祯说的话也是掷地有声,“陛下命臣为督师,臣唯有战而已。”
崇祯命他和杨嗣昌共同讨论作战方案,杨嗣昌和卢象升可以算是当时明廷中两个最杰出的军事人才。
一个善于战略运筹,一个善于战役指挥,如果两个人能够精诚合作,彼此互补,尽管满清鞑子狠厉如豺狼,还是有可能在这次对鞑子的作战中取得比前几次好一点的战果的。
可惜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囿于朋党之见,从一见面相互猜忌甚深,只是互相拆台,根本无合作可言。
卢象升劈头盖脸的骂杨嗣昌与满清款和,既不去奔丧,又不能作战,忠孝两失,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杨嗣昌怀恨在心,这才为后来卢象升的战死埋下伏笔。
所以,在消灭党争之前,朱常淦不可能将火炮、火铳供应给这些边镇的官兵使用。
……
与此同时,关外的盛京。
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一下子损失了四万多将士,其中单八旗兵就接近一万,以至于满城缟素。
正蓝旗被打的只剩下一半,镶白旗同样损失过半,两黄旗少了四分之一,正白旗少了四分之一。
而蒙八旗,小部落骑兵、朝鲜兵,更是折损之大,前所未有。
到处是披麻戴孝的人,可他们的棺木之中,却是空的,因为清兵的尸首丢在了大明朝,被垒成了京观。
对于鞑子而言,尸体是神圣的,每次有人过世,必然要大操大办一番。给死者洗脸,梳头,穿衣,口含银钱,亲朋念经、祈祷、死人升天……
可现在尸体都没有回来,让这些将士们的亲属如何能甘心?
于是他们围在了皇宫外面,嚷嚷着要见皇上。
喊着多尔衮、岳託出来。
满清的皇宫之中,阿济格、阿山、多铎、岳託等人跪在皇太极的寝宫外面,等着皇帝的下一步旨意。
关键此次入关,八万人连同后来豪格带的三万多人,合计十三万人。
截获的人口只有三万六千人,牲畜不足五万,粮食仅两万石,金银、铁器等就更少了,不足上次入关的两成。
如此不成比例,让其他旗主同样不满,也纷纷前来声讨多尔衮、岳託。
之所以不声讨豪格,是因为豪格被俘了。
“陛下,您别起来了!”海兰珠眼中含泪地看着皇太极浑身颤抖地努力往上坐,只能将他给扶起来。
但还没有等他起来,鼻子下面又窜出鲜血,将衣袍给染成了红色。
皇太极面无表情的任由太监用碗接住血,继续穿上龙袍,再由宫女将脸给擦干净,才缓缓走了出去。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平身!”皇太极强撑着到御座之上,“伱们说的事情朕已经知晓,此战罪不再睿亲王和岳託,明廷火器之威,非我们战前所能了解。”
“将士们皆忠勇,从朕的内帑拨付抚恤款,另外……咳咳……”皇太极连忙捂住口鼻。
良久才继续说道:“嘉奖此次出征将士,睿亲王赐万金,岳託恢复和硕成亲王身份。”
呃?
岳託有些懵逼,打了败仗,皇帝不仅没有惩罚自己,反而将自己恢复了亲王身份?
不止他不解,就连周围其他人同样目光闪烁。
去年前后,岳託因其性情耿直引起皇太极的不满,动辄获咎,屡次贬谪,成了多罗贝勒。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帝其实想将对方的镶红旗旗主给剥夺,但眼下却又再次恢复对方的亲王身份,是为了什么?
特别是多铎,他眯着眼睛,低头瞅着岳托,余光扫了一眼皇上的衣袖,瞳孔猛缩,很快又扭了回去。
一个念头猛地袭上心头:皇上身体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