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您不过去吗?”山寨的一个人问李岩。
“你们先过去,我等一会儿。”
李岩看着天上的烟花、爆竹,抱着手臂站在房间外面,终于舒了一口气。
“成了,这件事情终于可以放下了。”
作为一个举人,家中有妻儿是一方面,他不想看到妻儿被屠戮,还有一个原因是李岩无法摆脱这个时代的束缚。
红娘子太过强势,即便自己与对方成亲,也不可能让她唯自己马首是瞻。
被一个女人左右,单想想便已经生不如死。
如今推给那个被掳上山寨的祝永淦,自己也正好可以从中脱身,而且面对眼下的乱局也有了更大的自由度。
他对于红娘子是不看好的,或者说他看不上红娘子这支队伍。
李岩的目标是闯王,张献忠这样大队人马,既然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自然不可能被一个小山寨所限制住脚步。
过了半晌,终于意味深长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
热闹还在继续,此刻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被黑暗舔抵掉,天空开始彻底黯下来。
朱常淦看着眼前咋咋呼呼的场景,有表演杂技的,有胸口碎大石的,有脱了衣服摔跤的,有挥舞火绳的,有种过年逛庙会的既视感。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又被人推着搡着,拜了天地。
再拜了高堂。
襄王的脸上看不清喜乐,在火把的映照之下,极其的不自然。
夫妻对拜完,新娘子被送回新房,新郎官则是被留下被灌了几杯酒后,才被挤着推进了一个房间之中。
两个属猪的小孩儿,好像是崇祯之前学堂里面的学生,此刻也跟着挤了进来,往床上滚了滚,然后伸手要了几个吃食之后,就跑了。
山寨里面没有那么多讲究,所有人又都知道这位祝夫子是位读书人。
所以也没有人敢怎么灌他。
万一灌醉了,烂醉如泥,到时候误了大当家的事儿,他们也要跟着吃挂落。
房间之内,两根大红烛将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一层红,红盖头、红衣,红绣鞋的女子挺着腰板的坐在床边。
与以往英姿飒爽、一身戎装的凌冽红娘子决然不同。
双手交叉紧握,指节发白。
更像是一个娴静、温顺、而又有些害羞的邻家女子。
朱常淦用秤杆将红盖头轻轻的挑了起来……四目相对,突然场面离奇的安静下来。
原本想着放开点,对方长的漂亮不说,而且武艺高超,后世自己还曾想着找个会一字马的,可惜一直没有如愿。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可对上对方的眼睛的瞬间,却豁然发现全然不是那回事儿。
这不是既要当彪(防404)子又要立牌坊的事情。
在皇宫里面,陈妃也好,陈圆圆也罢,她们看重的更多的是皇妃的身份,或者是想要一个子嗣,情啊爱啊那都是其次。
但眼前的这女子不同,她的目光之中,带着一种对感情的决然和希冀,正如之前那汹涌的坚决。
这让朱常淦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来一发容易,
但之后呢?
而红娘子此时同样沉默着,她在犹豫如何和对方相处,是不是要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终究还是红娘子先开了口,“你很热吧,可以把新郎官的衣服脱了,六月份的天,不必穿这么厚。”
“哦,还好,晚上山风清凉,没有那么热。”
红娘子沉默了一下,“你……伱坐下吧!”
可山寨刚刚搭建起来,屋子里面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刚刚两个小孩儿把衣服给弄的乱糟糟的,上面尽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银币、谷物这些东西,只能尽量将这些东西给往中间拢了拢。
“别收拾了,诶,别让它们掉下去……”朱常淦嘴角抽搐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说话了。
因为就在红枣、花生、莲子快掉下去的时候,被红娘子伸手抄在手里,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此时灯烛映照酡红的脸庞,显然对方知道这其中“早生贵子”的意味。
她嘴里塞的满满当当,良久才说了一句,“山寨里面的人想弄这些东西,很不容易的,我们别浪费。”
在这种时代,连一颗炒黄豆都那么的珍贵。
想要将这些东西搜集起来,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红娘子将一把红枣什么的塞进朱常淦的手里,然后又拿起桌子上的酒,自顾自的抿了几口,然后坐下。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那什么……要是不愿意,我们可以就这样。”
“怎么样?”
红娘子从床下面拖出来一个木板,“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睡地上。”
“……”这话让朱常淦忍不住挠了挠头,委实有些尴尬。
红娘子低着头,喝酒之后,肤色越加的白里透红,自顾自的继续喝酒,喝着喝着扭头看向朱常淦,“上次你说即便闯王得了天下,老百姓同样不可活,底层的道理想通了吗?”
“还没有完全想通,但快了。”
“哦”红娘子眼睛之中失望之色一闪而逝,“你们读书人总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可为什么不管谁当权,最后老百姓都没有活路呢?”
朱常淦沉默了一下,叹道:“这句话从来不是对劳苦大众说的,这句话中所谓的民心,根本就不是山寨里面的底层百姓。”
“而是指文官士族、地主乡绅,以及朝廷上的勋贵,文武大臣以及他们的子孙罢了。”
“北宋名臣文彦博有句非常著名的话:皇帝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当时的背景,是在宋神宗时期,王安石变法,触动了太多官僚士绅的利益,弄的怨声载道,满朝反对,文彦博近乎威胁地对皇帝说的话。”
“变法的结果也如我们看到的那样,以失败告终。”
红娘子目光如炬,盯着朱常淦,“那我们老百姓呢?难道就毫无价值?”
朱常淦笑了笑,“百姓也并非没有任何的价值,盛世之牛马,乱世之炮灰,在和平时期,不过是人口造册之中才能出现的生产工具。”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为了这些人,去得罪整个官僚士绅集团,因为要靠这些人替他去管理整个庞大的王朝。”
“所以王安石变法会失败,所以张居正会失败,这些革新只能推行没多久,便会推翻。”
“不是皇帝不体恤民情,只是这些皇帝太“聪明”,他们太能拎得清主次,民心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勋贵、官僚士绅和儒家知识分子才忠诚。”
“因为这些人识字明理,可以帮皇帝层层管理,天下便能长治久安。”
“百姓民智未开,浑浑噩噩,只要不饿死,不过是一盘散沙。”
红娘子反问道:“许多官员、士大夫,不就是从百姓中走出去的吗?为何他们就不是民心?”
“那只是极少数,读书人中又有几个是出生在牛马家庭?想读书是要钱粮支撑的。”朱常淦摇着头说道:
“就以我来说,我娘舅家里有钱,是不是接济一下,才苦巴巴地考中一个府案首。”
“不信,你自己想象,你们县里面,有几个考科举出来的是从贫农、佃农出身的?还不是都出自那些地主、乡绅、官员家中?”
红娘子顿时沉默了,她走南闯北随着师父表演杂技,自然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贫农、佃农连饭都吃不饱,整日奔波于填饱肚子,又哪里顾得上去妄想读书改变命运?
即便想读,笔墨纸砚可比粮食贵多了。
更别说书都在有钱有权的人家里,即便对方借给你,没有注解,你看的懂吗?
至于请先生,那就更不可能了。
红娘子眼睛通红,猛地将一杯酒灌入口中,樱桃小口怒骂道:“怪不得我师父总和我说,君子劳心,小人劳力,所谓的民心,不过是狗朝廷在需要的时候,拿来用一下的谎言罢了!”
朱常淦沉默,就连孟子也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从几千年前开始,古代的先贤们已经看得很透彻了。
“你这道理以前对别人讲过吗?”
“没有。”朱常淦摇了摇头,“这种话怎么可能对别人讲。”
“想来也是,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很适合做反贼的,檄文写的那么好,又懂这么多道理……”
红娘子喝了酒,脸红的像个葡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将外面的红装给脱了,鞋子也蹬了出去,然后躺在了木板上,“你说,闯王他们能成功吗?”
“应该不能吧?”
“为什么?他们那么多人,刘邦、朱元璋都可以,为什么他们不行?”
“刘邦、朱元璋他们不用处理外敌,如今建奴势大,战力之强,他们能应付的了?”
“哼!”
红娘子冷哼了一声,表示不认同,“我觉得一定能成功!”
“到时候,我们推翻这破烂的王朝,建立一个真正的得民心者得天下的大同天下,让百姓们有饭吃,有衣穿……”
正说着,她的声音弱了下去,朱常淦扭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对方的胸膛轻微起伏,竟然睡过去了。
看着对方的规模,忍不住想……C还是D?
看了看她手边的铁枪,想想还是算了,别万一她应急之下,一枪把自己穿个透心凉。
……
半夜,朱常淦只听得一声巨响,然后猛地惊醒。
“怎么了?”
红娘子已经醒了过来,再次换回那一身戎装,甲胄穿戴整齐,提着铁枪,“官军攻山,你快躲起来。”
朱常淦闻言连忙点头,刚想走,又被叫住。
“还有……照顾好爹!“
推一本书,一会儿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