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的轻巧,苦一苦百姓,苦一苦百姓,可他也不下来看看,我们百姓哪里还有半点油水?”
“就是,他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哪里管的上我们?我们实在吃不上饭,也就只能拿着锄头,镰刀,刨皇帝的祖坟了。”
“弄他,不弄他弄谁?”
一群造反的流民正围在一起骂皇帝。
从陈胜吴广起义开始,历朝历代都有农民起义。
特别是到了王朝的中后期,起义、造反的勇士就像是芦苇荡一样,年年割,可到了来年,春风一过,便又破土而出。
冒着杀头、灭族的风险,他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活下去?
为了能有口吃的,为了有衣蔽体,死了有块席子裹尸。
可就是这么简单朴实的愿望,若是无法实现,他们便只能跳出来造反了。
“还是咱们信王好,让咱们吃上饭不说,还给咱们分银子。”
“这在以往,便是八大王也不曾如此有过啊!”
“张献忠如何能和主公比?”老瞎子的徒弟打断他们,“等着吧,我师父说,将来有一天,咱们能过上顿顿喝酒吃肉的日子。”
“咱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崇祯听着,脸色发紫,嘴角不住的抽动。
骂的是自己,赞的也是自己。
此刻他正带着五万多人前往德安府,这些日子的接触,这种骂皇帝的言语不断的充斥在他的耳中。
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崇祯也愤然,气得想打人,但见的、听的多了,也慢慢开始习惯。
谁让大明的苛捐杂税数不胜数,谁让百姓吃不饱饭?
不造反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如此。
崇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抬起手打断众人,“大伙儿休息一下,前面三十里就是安陆县城了,养足了精神,联系一下城里面的人。”
德安府,下辖安陆、云梦、应城、应山、随州四地。
气蒸云梦泽,说的便是这自“华容隆起”北侧至汉江以南的广大地域上的湖泊群,统称为云梦泽。
只是到了明末的时候,这些湖泊群已经被长江和汉水逐渐淤平,有的则扩展,比如后来的洪湖。
“老瞎子,城里面的人已经安排好了是吧?”
“回主公,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一早咱们的人有已经和城里人商量好了,有五百多户人愿意替咱们开城门。”
“五百多户?如此看出来这安陆县令不是东西。”崇祯忍不住骂道。
之前的枣阳,南漳,百姓们前来投靠的也不过一两百户,而这安陆县竟然有五百多户,足见这家伙有多得人心。
……
三十里路,走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安陆的县城。
随着崇祯的一声令下,数万流民一个个不再嬉笑怒骂,转而充斥着杀气,有的磨刀,有的编制自己身上的烂甲胄。
一个个杀气腾腾。
崇祯则是在老瞎子的安排下,摆放了一个桌案,上面放了三牲六畜。
不是老瞎子要求的,而是崇祯非要如此,作为皇帝,每次大战之前,讲究这个。
虽然不能和在京师的时候相比,但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
崇祯在最前面,向上天祈福。
襄王和老韩分列左右,再往后是老瞎子,再然后便是最先投靠过来的原来张献忠手下的小头目。
他们虽然入伙时间比较短的,却可以与“信王”一起祭天,这让众人无不感慨“信王”的义气令人折服。
想当初在张献忠的手下,除了他的四个义子,其他人哪有和和八大王共列一席的资格?
何况祭天?
“诸位,就拜托你们了!”崇祯举起已经滴了鸡血的酒樽,冲着所有人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尽显江湖义气。
其余众人同样举起杯,“愿为大王效死力!”
“信王让咱们吃饱饭,哪怕立时死了,也算是做了饱死鬼,值了!”
“没错值了,头掉了,碗大个疤。”
“这世道活得不如猪狗,狗皇帝贪官污吏横行,咱们杀一条血路,杀一个朗朗乾坤出来。”
“杀!”
“杀~”
冲着看着这群激昂的流寇,心里直抽抽,不是你们每次喊口号,都要骂我一遍吗?
虽说已经接受了自己这一层身份,但每次这个时候,他都有种内心的愤怒在燃烧,但却有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冷静。
这种思绪让崇祯极为的烦躁,“苍啷”一声抽出宝剑,“目标安陆县。”
“冲……”
数万流民如洪水一般,朝着安陆县城扑了过去。
“吾儿,你过来一下。”崇祯跟着流民往前,却被襄王给拉住。
“伱跟我过来一下。”
“咋了?”崇祯有些愣然的看着神神秘秘的襄王,忍不住问道。
却见襄王将他扯到一个角落,将自己身上的软甲给脱了下来,“将这个穿上。”
崇祯定定地看着他,眼睛突然有些发红,“爹,那你呢?”
襄王拍了拍自己胸脯,“你忘了六十岁以上的不必上战场,你爹我这个月过六十了。”
“别愣着,快,穿上!”
没等崇祯说话,便硬生生被襄王套了上去,崇祯眼眶通红地看着这个两鬓斑白的老头,这么多年,他最亲近之人。
同姓,同宗,同族的家人。
“爹,我真不要,你自己穿好。”
崇祯立誓,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襄王的周全。
哪怕大明王朝真的崩塌了,他也要豁出命去,救这老头护个平安。
襄王却骂他道:“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让你穿就穿,违逆父亲,反了你了……”
说完再次将铁甲套了上去,厚实、明亮,冰凉的金属质感贴在崇祯的身上,却暖在他的心里。
这铁甲是他前些日子缴获来给襄王的,身处这战乱之中,刀剑不长眼,唯独怕这位长辈出意外,如今却又被他给自己穿在身上。
“你是吾儿,我不心疼,谁心疼……那啥,你真是我亲儿,对不?”
“嗯?”崇祯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是啥意思?
襄王却是拍了拍他,“没事儿,一定要注意安全!”
轰隆隆!
天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电闪雷鸣。
……
安陆县内,县令听到了这雷声,忍不住破口大骂,“前日刚落雨,今日又打雷,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之所以骂,不是因为怕老天下雨,而是怕堤坝决堤。
湖广这些日子,雨水多,虽然年年朝廷拨付银子过来。
但过往几年旱灾不断,雨水不够,以至于他们已经将所有的银子搂进自己的腰包,数十里的堤坝一点都没有修。
今年这雨水不免让他有些担忧。
轰隆隆,又是一声,震的耳朵嗡嗡作响。
“得,爱下就下吧,反正过些日子,本官也就不在这安陆任职了,到时候管它洪水滔天。”县令卷了一下衣袖,跑回后衙。
刚刚那一瞬的担忧,很快便被他抛在脑后。
离天黑还有很远,但黑沉沉的乌云却如扣在头上一般,让人昏昏欲睡。
随着雨势渐大。
路上行人断绝。
风声雨声,犬吠声,安陆县城之内一片寂静。
安陆县城城门之下,几个守卫的兵卒也骂骂咧咧地跑进城门洞子底下躲雨,
哗哗哗~
蓦然,一阵阵提打着雨水的声响,由远及近,朝着城门这边过来,守城的兵卒疑惑地眯着眼,透过雨幕,想看看是谁冒着这么大的雨,在路上跑。
可水汽太大,压根看不清,当他们终于看清来人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冷冽的寒光。
“流……流……”
“噗~噗~”
压抑的惊呼刚喊出声,便被利器入肉的声音给割断。
猩红的血,如染料一般淌入雨水之中,晕染成一片,顺着城门洞子流出去,被外面的雨点拍打着渐渐淡开。
空气中徒留一股浓郁的血腥,朝着四周散开。
“换衣服!”
两个守军的衣服被人剥下来,发白的尸体如两只被拔了毛的羊,抬着扔进护城河里面。
已经换过来衣服的一个家伙骂道:“放绞盘,将吊桥放下来。”
几个呼吸之后,流民军冲着远处吹了吹哨子,示意这边已经搞定。
……
城外,无数双眼睛看着安陆城,他们一个个紧握着手中的刀枪,与雨幕融为一体。
崇祯握着手中的宝剑,示意所有人不要惊慌,再等等。
当看到吊桥放下的那一刻,崇祯眼睛猛地一凝,“得手了,所有人,进城!”
“冲!”
“进城了!”
轰!
流民们踏着大雨,踢的水花四溅,朝着安陆城里涌了进去。
直到这时,守护城门的官军才反应过来,从躲雨的房屋里面出来,看着远处如涛涛洪水一般的流寇,惊恐地喊道:“流寇,流寇进城了!”
“流寇进城了……”
然而他们还还没有喊出几声,便被人给包围了,城里的那些百姓,他们早就盼着“信王”到来,此时早已经围在“卫所”附近,看见官军出来,便一拥而上。
锄头、铁耙,有什么用什么,朝着他们头上砸去。
“兄弟们,杀贪官污吏……”
“信王进城,百姓不动分毫,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信王进城,分田分粮,所有百姓不用慌!”
“信王入城,只清算贪官、污吏、恶霸……”
数万流寇高喊着,冲入安陆城中,在安陆县百姓的引导下,如洪流呼啸着朝着县衙,粮仓的位置冲过去。
安陆县的百姓,一个个关紧自家的大门,但也有一部分从里面冲出来,加入流寇的大军。
“杀贪官,杀恶霸!”
“弄死钱宗黻那王八蛋~”
雨水还在落下,却犹如落入热油里面,沸腾不止。
整个安陆县,人声、犬吠,喊杀声、小孩子的哭声……交汇在一起,不断的撕扯着人的神经。
……
外城的声响初歇,内城也终于有了反应,内城的兵勇一个个如吓呆了的兔子,四散奔逃,狂敲着手里的铜锣。
“流寇进城了,所有人都集合。”
“流寇入城了……”
在本地乡民的策应下,流寇已经进入了内城之中。
崇祯的周围是一张张目光明亮的眼睛,他们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迷惘,更多的是兴奋。
因为接下来便是围攻县衙和粮仓,
“信王”最讲信义,最讲忠义。
到时候,他们又可以顿顿白面,喝酒吃肉了。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入牛犊子一样,锃明瓦亮,掩饰不住的干咽唾沫。
“回信王,安陆的县令钱宗黻已经跑了。”
“跑了?派人给我追回来。”崇祯提着宝剑一步踏入县衙,坐在了县令的桌案前,看着被群寇绑起来的县衙里面的女子、奴仆,脸色难看。
这群王八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什么忠君爱国,什么家国情怀,在朝堂上说的时候,信誓旦旦。
一听说流寇来了,连家眷都奴仆都顾不上带,自己先跑了。
当“贼”的时间越长,对于大明王朝的失望、无力感越重,内心之中的那股子愤怒如滔滔江水,无法抵挡。
“你是师爷?”
一个八字胡,绿豆眼的干瘦中年人狂咽了一口唾沫,身形有些微颤地回道:“回大王,再下正是安陆县衙的师爷。”
“安陆城这几年的账簿拿过来。”
师爷浑身发颤,连忙点头应道:“是,大王!”
很快,账簿拿过来了,但上面记录的乱七八糟,让崇祯看的眉头拧成了麻花,“这就是你做的账簿?!”
“苍啷!”
师爷面色猛地大变,“饶命!”
下一刻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咳咳咳……”血沫子从血管喷出,滴答滴答地溅在地上青石板上。
“县丞是哪一个?”
“这个是县丞。”老瞎子的徒弟抓住一个人的衣领子,将他给拎了出来。
“大王……饶命!”
崇祯将宝剑放在他的脖子上,“你告诉我,县令的库银在哪里?”
“我……”
“想好了再说,你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大王,这么私密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告诉我。”
“噗~”
此时崇祯内心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致,有前面几个先例,县令贪腐,师爷和县丞必然参与其中。
手中的宝剑滴着猩红的血珠,落在地上,摔成了八瓣,扭头看向一个年轻夫人。
“你是钱宗黻的什么人?”
“回大王……我是县令钱宗黻的六姨太。”瘦弱的女子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大王,求你别杀我,贫女乃瘦马出身,刚进入这县衙不过三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瘦马?”崇祯已经抬起来的宝剑不禁顿住。
虽为皇帝,但还是知道何为“瘦马”的。
“莫养瘦马驹,莫教小妓女”
这句诗是白居易的诗。
其意即是把年幼的女子比作小马驹。
这番比喻,到了明朝中后期被广泛应用,甚至还成了一个投资产业。
不少贫苦人家,或是家中遭遇变故,或是家长欠下巨额外债,导致生活难以为继,不得已之下,便将家中的女儿卖出去,以换取些许钱财度日。
这些被卖出去的女孩子,即是“瘦马”。
当然,这些被卖出去的女孩子价格不等,少则几百文,多则也不过几两银子,总之就是以很低的价格就被卖与他人。
而收买“瘦马”的人,在当时被称为“驵侩”,其实说白了,这些人就是人口贩子,专门四处物色收买年轻女子。
甚至,他们要是遇上一些姿色、资质上佳的女子,还会采取诱骗等方式强行收买。
培养培训后,再卖给达官贵人,以牟取暴利,瘦马还会根据资质不同,被分为“三六九等”。
眼前这女子,肤若膏脂、纤态盈盈,卧若娇莺,且能进入县令府衙之中,显然资质在上三等之列。
“大王,奴家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各类骨牌等项目。”
本来已经放下宝剑的崇祯,眼底寒光闪烁了一下,“县令当初把你买回来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一千八百两。”
“你算是最高的吗?”
“回大王,我不算最高的,最高的有六千两之巨。”
“最差的三等瘦马多少银子?”
“百八十两样子。”
崇祯目光如炬,人贩子在买这些女孩的时候,才不过花了最多几两银子而已,这一来一回,就是几百上千倍的利润。
“供出你的上家,否则死!”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商贾富户,甚至一般地主,他们有钱买“瘦马”,他们一掷千金,却无钱为大明交一分钱的税。
既然自己都当“贼”了,自然不能放过这些人贩子,或者说不放过他们手中的钱财。
几个月来,看惯了农田绝收,饿殍遍野,数百里赤地,枯骨堆积如山,崇祯的心已经比山石还要硬。
此刻,有流寇来报,“信王,粮仓已经找到了,里面只有一些陈米。”
“开仓分粮。”
崇祯提着宝剑,大步走出县衙大堂,“所有的贪官污吏,杀!”
韩千户、老瞎子的徒弟,几个流寇的头领,手持着大刀闻声而动。
刹那间,县衙的庭院之中,一具具头颅落地,血流成河,血污拼命地朝着落水孔钻,但却被更大团的血水给挤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