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城中乱作一团。
到处都在杀戮,那些大户人家面对如狼似虎的流寇,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便被攻破。
崇祯为了防止流寇滥杀无辜,规定让他们将大户人家攻破之后,不许杀人、奸银,否则立斩。
再加上有锦衣卫、东厂的三千军户“老营兵”做督军,情况想象的比预想的要好一些。
这些大户人家被一个个绑了送到县衙这边。
他们要到这里接受公审,接受整个县城的百姓公审,根据罪恶,确定其罪与罚。
县令的六姨太为了活命,供出了安陆城中的一个“瘦马”培训点。
而这一处“瘦马”点,反而成了最大的抵抗,里面数十个流氓、地痞,拿着刀枪,盾牌,弓箭,竟然将前去搜查的十多个流民给射杀。
“老韩,你带几个人过去,将他给啃下来。”老瞎子气的骂道:“奶奶个腿儿的,还能让这玩意儿给崩了牙不成?”
老韩带着几十个锦衣卫的人,连同数百个流寇。
一声令下,箭如雨下。
几十个地痞、死士,哪里经得住锦衣卫的攻伐,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不到,这处宅院就被彻底攻破,除了之前死掉的几十个地痞、死士,又从里面拽出来几个负责调教的中年老鸨和一百多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浑身肥膘的男人,个子不足五尺,却足有三百斤,他举着手,“别杀我,我有钱,留我一命,我告诉你们钱在哪儿……”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一刀砍在了脖子上。
老韩将刀在尸体上蹭了蹭,“杀了你,我们照样能找到钱在哪儿。”
“韩统领,安陆知县我们追上了,这狗东西,还想带着财物跑路,结果车子陷在城外了,被我们的人给追上,逮了回来。”
“将他带回县衙!”
老韩又看了一眼身后那百十个年轻女子,“将她们也带过去。”
……
“总督,不好了,反贼“信王”攻破安陆,县令及县城包括城里面的数十个乡绅,全部以身殉国……”
一大早,传信兵带着塘报,跑入了武昌府总督苟有泉的府邸。
苟有泉提着裤子从后院跑了出来,“什么?他们进德安府了?”
苟有泉气的将手中准备蹬在脚上的鞋子掼在地上,“一群废物,哪怕能抵挡一两天,也好让我们纠集兵马过去支援。”
已经连续两次了,安陆这么大的县城,一天时间不到,就被攻克,等总督府的兵马过去,贼寇已经离开。
更令人气愤的是,总督府的人马不过三万人,而这伙贼寇却已有六万人。
如今攻破安陆,恐怕人数只比以前更多,不会比之前少。
“哎呦,这可如何是好?!”
江南诸省的总督、巡抚,不想让孙传庭和皇帝的五大营入湖广,因为到那时候,形势就不是自己可以掌控,廉政司彻查,恐怕没有自己好果子吃。
可眼下匪寇如此猖獗,他们又止不住颓势,皇帝怪罪下来,他们照样人头不保。
……
安陆城内,崇祯看着被搬上来的一箱箱金银财宝,喜忧参半。
“回信王,从安陆城中,一共查抄了十二万两银子,其中县令的五万两,‘牙婆’那里三万两,各劣绅拢共四万两。”
“留下五万两采买兵器、马匹、粮食,其余与大伙儿分了。”
“是!”
崇祯转身回到县衙之内,将所有人都赶出去,手中的宝剑扔在桌案上,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
“呵……”他苦笑了一声,“这才是朕的大明。”
“他们哪有一点为朝廷为民的官样,官兵又哪里有百战之兵影子?”
两百年的大明,如今早已经将这些人养成了一个个肥如豚的蛀虫,崇祯目光向北,“皇叔伱是何用意?”
“难道……杀尽江南百万绅?重造大明?”
正想着,突然一道声响将他的思想打断。
“咋没有点灯?”襄王从外面走了进来,将县衙里面的羊角灯给点上。
还没有到戌时,但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看到襄王,崇祯才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你咋来了?”
襄王却是脸色乌青地喝问道:“还问我为啥过来,你这湿衣服不赶紧下来,万一沾染了寒气,这身体怎么受得住?”
崇祯此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雨水打湿的衣服,身体在不自觉的微微发颤。
“这是从县令府里面搜出来的干净衣服,你先穿上。”襄王将衣服放在了桌案上,然后伸手将他的湿衣服往下扒。
“不是……我自己来,自己来。”
崇祯老脸发红,虽然他心里已经接受了襄王做长辈,但被这么扒衣服,却还是忍不住脸红耳赤。
襄王哼了一声,“怕什么,老子给儿子换衣服,还害羞不成?”
他话虽这么说,却还是转过了身子。
崇祯见状这才背过去开始换衣服,殊不知,襄王在中途的时候,缓缓的扭过来,踮起脚尖看了好几眼。
心里暗道:“没错啊,那片胎记,就是在那个位置。”
是本王的儿子没错,老韩那狗东西到底是啥意思?
眼见崇祯要穿好衣服了,他连忙又扭过头,咳嗽了一声道:“穿好了没?”
“穿好了。”
县衙是四处漏风的,襄王索性寻了一些木柴过来,点燃了,将崇祯的湿衣服给挑起来,放在火边一边烤,一边聊了起来。
“吾儿,为父怎么感觉你和之前有些许不同了?”
“哪里不同?”崇祯从襄王手中接过来,笑着问道。
“你以前……天天和那帮士子上青楼、下酒楼,若说读书好,我也勉强还能接受,可……何曾拿过刀剑,更何况杀人乎?”
崇祯正在烘烤衣服的手,不自觉的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襄王看出来自己与与他儿子不是同一个人了?
但崇祯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呃……世事无常,可能是见过太多的生死之后,人不自觉的就变了吧!”
襄王目光灼灼地盯着崇祯的眼睛,半晌之后,点了点头,“这道理说得过去,但为父希望你不要陷入滥杀之中。”
“老爹放心,这点我心里有分寸的。”
襄王又问道:“那你怎么看到陛下让你卧底反贼这件事?”
“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隐秘吗?”
襄王摇了摇头,“要不然说你还是年轻呢,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和你说过咱们这位陛下,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想当初,他为了杀魏忠贤,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又是封赏,又是赞誉,最后该下狠手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
“还有袁崇焕,温体仁,哪个不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前一刻还人前显贵,下一刻就人头落地。”
“况且咱们还是藩王,不得不防啊!”
“为父希望你别那么卖力,别把这江南士绅都得罪死咯,到时候他们上奏疏弹劾你,咱们这位陛下说不得将你推出来……”襄王拍着自己的儿子,意味深长的叮嘱起来。
“父亲,咱们这位陛下,在您眼中,就是如此?”
“何止在我眼中,你问问大明的官场,哪个不是这么说?”
崇祯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脸火辣辣地烫。
襄王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听不明白。
这不明确地说自己这个皇帝是个不粘锅嘛,有功劳了出来认领,但有责任的时候,往后缩,将别人推出来受过。
“行了,我去衣服给晾起来,这些话别人不会和你说,但你得往心里去。”
襄王拿着半干的衣服走了,留下崇祯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
“朕在大明臣民之中,竟是如此名声吗?”
……
安陆城内,一处处残垣断壁,此时雨已经停下来了。
对于官军、官吏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但对于义军、贫苦百姓来说,此次攻城可以说是一场盛宴。
贪官污吏的金银、粮食,恶霸、劣绅的田产、商铺、粮食都落入了义军和百姓的麻袋之中。
“胆敢行歹事,给老子抓起来,砍了!”
“玛德,也敢以“信王”的名义为非作歹。”
老韩带着锦衣卫的人,在城里巡护,对于敢欺压、奸银百姓者,无论是义军还是本地百姓,一律杀无赦。
非铁血,不能立规矩。
前几次义军攻城之后,总有当地的地痞流氓出来趁着机会,打家劫舍,趁乱作案。
但被锦衣卫的人给斩杀了几起之后,一个个就都老实了下来。
巡视了几圈之后,几个人来到城门值守。
老韩手下的一个锦衣卫百户看着四下无人,忍不住问道:“大哥,之前您不是一直找关系,想调回京师,现在怎么没动静了?”
“难道您真的准备在这劳什子世子手下,造反?”
老韩白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他走到门口,左右又看了看,关上门,“苗海实,你我共事多久了?”
“八年多了,大哥你问这个干嘛?”
“眼下有一桩破天的富贵,我一直憋在心里难受,今日便和兄弟你说一下,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苗海实干咽了一口唾沫,“大哥,您说,我保准不告诉其他人。”
“你见过陛下没?”
“那自然是见过的。”苗海实肯定的说道,虽然离得远,但在锦衣卫这么多年,又是锦衣卫千户,想不见皇帝也不容易。
“那你就没有发现咱们这位世子与皇帝颇有几分相似?”
“你指的是……”
“仔细想,想细节。”韩子森提醒道:“世子走路的模样,说话的口吻,包括今日握宝剑的姿势……想到什么没?”
苗海实仔细回想,下一刻,眼珠子睁大如驴犊子,嘴巴张的老大,目光惊惧地盯着老韩。
“大哥,你的意思是说?”
“明白了吧!”韩子森使劲地点了点头,“这是你我兄弟飞黄腾达的机会,如果能走好这一步,将来或可如李指挥使一样,封公拜侯。”
“大哥,您厉害啊!”
“莫要声张,世子的身份,现在知道的也就你我二人而已,千万不可泄露出去,襄王问了我两次了,都都没有告诉他,你应当知道其中的厉害。”
苗海实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抖动,一股异样的红色晕染其上,“大哥,从今天起,我都听您的,你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韩子森示意他靠近一下,然后才开口继续说道:“接下来,你我必须有一个人守护在世子身边,防止有任何意外发生。”
“没有出意外,咱们也算是在世子身边刷存在感了,若出意外,便是救驾之功。”
“先登、破阵、斩将、夺旗也未必比得上救驾之功啊!”
苗海实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谢大哥提携!”
老韩为何要告诉苗海实,一方面是为了找个帮手,但最大的原因还是世子总是派他出去,如今知道了世子的身份,他是一刻都不想离开半分,实在怕这位世子出什么意外。
一旦遇险,别说功劳,脑袋都得搬家。
所以,他必须找一个靠谱的人替自己守着。
接下来,两人又商量了一下一些细节上的东西,直到天色彻底黯了下来,才一前一后离开。
……
“师父,您上座,我给您倒一杯茶。”
老瞎子此时坐在上垂手的位置,徒弟正给他奉茶。
“师父,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老瞎子侧了侧耳朵,确认周遭没有其他人,才轻声的说道,“现在没必要慌,咱们这位主公还远远没有达到极限,接下来他肯定还好继续攻城略地,占领更多的地盘。”
“师父,你说京师那位会让他就这么瞎折腾吗?”徒弟一脸担忧的问道。
“你这就不懂了,什么是九五之尊之相?”老瞎子骂道:“就是不管怎么折腾,到最后皇位依然会是他的。”
“你就看着吧,咱们这位世子展现出来的能量,必然超出你我的想象。”
小徒弟一脸的怀疑,但却不敢顶嘴。
老瞎子似乎可以能看到一般,教训道:“你还别不愿意,到时候飞黄腾达了,就知道感激老头子我了。”
“来,趁着这机会,我再教你几招,好叫你知道如何夜观星象。”老瞎子指了指他天天背着的背篓,“最下面有一个暗格,你从里面拿出来那本书。”
小徒弟走过去,将书给拿了出来,他看着上面写着的几个字,忍不住念了出来:“师父,天禧是谁?”
熟料却被老瞎子一盲杖给敲在了脑袋上,“眼睛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说的。”
“去将大门给锁上,摆香案,今日起,你才算是正式入门了。”
“啊?”
小徒弟一脸的懵逼,嘴角咧了咧,自己伺候了老瞎子三年多,今日才算入门?
心惊之下,他还是依着老瞎子的吩咐,将香案等摆放整齐。
“跪下!”
等一切事情落听,才听老瞎子缓缓讲道:“入门第一步,便是咱们的师承,之前我一直对外说咱们祖师与刘伯温有旧,其实不然,我们的祖师乃是当朝黑衣宰相姚广孝,其精通儒佛道三家。”
“只是自祖师助永乐爷登临大位之后,大明皇帝对我们忌惮颇深,不得不隐姓埋名,不敢声张,以算命看相为生,到我这里已经传承了十二代。”
这才是他真正的师承,之前襄王对他有救命之恩,他都没有如实相告。
小道士愣愣地看着手里的书卷,终于明白过来。
姚广孝,年轻的时候,名字不就是叫天禧吗?
他的喉结滚动,“师父,照您这么说,咱们是不是也要走造反的路?”
嘭~
盲杖再次敲在了小道士的头上,老瞎子表情肃然、坚毅地对他说道:“这不叫造反,这叫顺应天道,天道所向,我们只是跟随而已。”
小道士揉着脑袋,苦着脸,“师父咱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造反是一条不归路,一个不留神,就是人头落地。
老瞎子又是一棍子敲在了他的脑袋上,“这条路,一旦踏上,哪里还有回头路?”
“况且,我摸咱们这位世子的面相,似乎龙运愈隆,此乃大吉大利的征兆,你大可以放心!”
“师父,您今年都快七十了,即便这位主公成功,您也享不了几天福不是?”小道士不解,“图什么?”
自己跟了老瞎子这么久,每日都是粗茶淡饭,而且还是瞎子,也不曾见他贪图功名利禄。
老瞎子笑了笑,“正式因为黄土都掩住脖子了,所以才更不怕了,我要将自己今生所学,所悟,全都实践一下,看看祖师传下来的这门学问,到底是不是他说的那么玄乎?”
说这话的时候,老瞎子干瘪的双眼,似乎都在动弹,想睁开看一眼这个世界。
活了近七十岁,他一直在苦苦的寻找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瞎子怎么了?瞎子就活该籍籍无名吗?
老瞎子身形一震,原本弯着的腰杆瞬间挺的笔直,“我偏要这乱世,记住我老瞎子,公羊小明。”
小道士看着自己师父,脸上的肌肉跳动,心道:“疯了,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