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撅着屁股跪在地上,使劲儿支起身子翘着头,可还是看不到外头的景象。
她泄了气一样,重新趴回蒲团上,道:
“听外头的动静,好像是有人来了。”
严妈妈起身去看,道:
“大娘子先歇着,老奴去瞧瞧。”
*
半个时辰前。
银环被小厮从柴房提出来,老老实实地趴在长凳上。
苏意披了件竹叶图案的纱质披风,站在旁侧。她掩面轻咳了几声,道:
“对不住表小姐,老夫人既然留了话,总得打完了这些板子,才能遣你去庄子上。”
云小衣的脸上打着绷带,只能透过那双精明的眼睛和削薄的嘴唇,来确定她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眼睛盯着苏意,终于眼光柔软,哭着道:
“主母发发善心,小衣知道错了。不若就将小衣留下,就算是在府上给主母当个婢子,小衣也是愿意的。”
银环立在苏意左侧,她微微勾起的嘴角隐没在夜色下。
苏意抬手,示意边上的小厮动手。
只见板子被高高扬起来,还未等到落下去,谢老夫人便吴妈妈馋了过来。
“停手,快停手!”吴妈妈喊道。
银环循声望去,手指不觉缠紧了帕子。
怕不是出了变故?
苏意赶紧上前,与吴妈妈一同搀住谢老夫人问:“祖母怎么自己亲自过来了?”
谢老夫人略一思考,沉声道:
“云小衣毕竟是府内的远房表亲,此事又瞒着许氏处置,还是欠妥当了些。
虽然她做的的确过分,可喜儿一个婢子,也未受什么能见的真伤。许氏这些年又独自养着亭哥儿,实在是辛苦。
如今该罚的也罚了,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不如就看在许氏的面子上,暂且绕过她这一回。”
银环愣了愣。
谢老夫人一向说一不二,今日怎么如此反复起来?
“妾见过老夫人。”银环慢悠悠屈了屈膝盖,道。
说着,她微微抬眼,偷偷去瞧谢老夫人的脸色。
谢老夫人只低沉的答应了一声,又带着威压看向苏意道:
“吴妈妈,吩咐底下的婢子,把云小衣带到太安堂去。”
云小衣虽然不明白缘由,可此刻已暗暗将救她的恩情,放在了谢望山身上。
这府里能请得动谢老夫人出面,又能叫谢老夫人出尔反尔的,也只有他这个嫡孙了。
吴妈妈领了命,正想领人过来,苏意蓦然开口道:
“祖母是信佛的,一向心善。可此事一码归一码,若祖母想将云表妹带走,还是先让表妹领过板子才是。
方才,云表妹也说,她知道错了。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此,才更应该让云表妹她受完这二十板子。
一则,全了云表妹的认错之心,二则,也让府上的人知道,咱们侯府也是分黑白有规矩的人家,这样下边的人才能守规矩,知进退,不至颠倒。”
谢老夫人脸色略有些沉郁,她不悦地审视苏意,见她神态自若,便道:
“孙媳妇既然都把话说到这里了,那便将下边的十板子补上吧。”
话语间,吴妈妈体贴地着人搬来椅子,让谢老夫人落了座。
谢老夫人将手里的拐杖拄在身前,见不远处的小厮迟迟不动手,训斥道:
“还不快打!”
小厮们闻言,紧张之余手上力道也一时失去控制,长而大的板子从天空落下来,仿佛一块巨石坠下,重重砸在云小衣的屁股上。
又是一片叫人为之心惊的惨叫声。
正打着,二门上的阿福来禀。
“主母,有位老妇与一位相公说要寻您,自称是青州来的。”
此话一出,苏意便知来者定是江嬷嬷和周彦。
她心下高兴,面上却仍是严肃道:
“我知道了。你暂且将人安排在厢房,我晚些过去。”
阿福领命下去了。
谢老夫人见状,询问道:
“可是你的乳娘来了?”
苏意微微颔首,答道:
“回祖母的话,的确是意儿的乳母到了。”
谢老夫人知道苏意自幼丧母,是被乳母带大,自也明白她们的情义堪比亲生母女。
她缓缓道:
“这板子马上打完了,我在此看着,你去接待你的乳娘吧。”
苏意领了谢老夫人的好意,谢道:
“那意儿便先告退了。”
银环见苏意要离开,自己也不好一直杵在这里,便寻个由头道:
“老夫人见谅,妾身子有些不适,先退下了。”
谢老夫人打量她一番,只见她细腰窄肩,模样柔媚,举手投足之间,仿佛蒲柳之姿,柔软地叫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你可看过郎中?”谢老夫人忽问道。
银环始料未及,不曾想谢老夫人会有这么一问。
“还,还不曾看过。”她小心答道。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好似有些不悦,可语气却十分平常:
“明日去给银环姨娘寻个郎中来瞧瞧,若是身子不适,还是应该早早瞧瞧,免得留了病根儿,日后就难调理了。”
冬因上前领了命,轻轻应了一声。
银环垂首,低眉道:
“多谢老夫人挂心,妾先告退。”
*
厢房内,苏意早已差人收拾干净。
书案上放了厚厚的帖子,专给江氏备着。书架上也放了许多江氏喜欢的藏书,就连点茶的茶具也选好了放在小几上。
江氏上身穿了一件朴素的天青色灰白襟褙子,下着一件打了补丁的浅色襦裙。鬓边斑白的发丝被细致地梳上去,整个人虽然看着苍老,但却精神十足。
周彦则一身墨蓝色交领常服,外罩了件粗布短袖的袍子。虽然衣着看起来有些寒酸,可他长相周正,眸若九天月般灿然,唇似玉琢般清晰。
周彦搀着江氏走进屋子坐下,转身拜谢阿福道:
“多谢小哥儿。”
阿福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大受过书生的礼,便道:
“这有什么?都是应该的。若有什么吩咐,院中的丫鬟尽可差遣。”
周彦再次拱手:
“多谢兄台。”
阿福笑笑,道:
“你们稍待,主母有事在身,晚些过来。”
说着,他学着周彦的模样作了礼,躬身退了出去。
周彦将身上的包袱放下,查看四周陈设安排后,赞道:
“此处,倒是布置得妥帖,想来,小意是收到了我的写的信,才如此归置的。”
江氏端正坐着,抬头看一眼四周,略有责怪道:
“你不该在信中提我,现今这些实在有些破费,竟什么都布上了。”
周彦淡淡一笑,走至近前,道:
“那丫头本就是个重情的,我估计她也是想您了。”
叙话间,周彦忽觉窗外有人,猛然转头,斥道:
“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