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廊下。
墙边的竹子葳蕤葱郁,一阵风袭来,竹叶便如蝶漫天而来。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坐在石凳上,吴妈妈随侍身侧。
苏意从容站定,不卑不亢。
谢老夫人将手搭在拐杖上,浑厚苍老的声音响起:
“意儿,花容那孩子聪慧机灵,又天生要强,只要善加引导,日后必能争气。若有机缘,能够获得意外的前程,也未可知。
现在你若是能将她养在膝下,待到日后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会知道好处,何必总在计较什么考验不考验的?”
苏意莞尔,缓缓道:
“祖母的好意意儿明白。
可既是要认义女,却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意儿明白祖母对花容的怜爱之意,可此事若真成了,那容姐儿日后是要能担住咱们侯府的门面的。
如若依照祖母的说法,全凭自己的喜好便将容姐儿收了,他日若是她借着侯府的名声,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到时候又该怎么处置?”
谢老夫人抬眼瞟向苏意,手上的拐杖不耐烦地摇晃了一下。
她黑下脸,肃然道:
“你未免将事情想得严重了些。
话又说回来,咱们一同在桌上用饭时,也都看见了,花容那孩子的确是个孝顺体贴的。而今她在你那里学习,描红的功课我也见过,一眼便知道是下了功夫,用了心的。
这么一个好孩子,她能做出什么坏事?”
苏意面色不改,只认真道:
“还请祖母移步室内,咱们一起说些事情。”
谢老夫人本就有些不悦,此刻已然开始有些烦躁。她不耐烦道:
“在这里说,也是一样。”
苏意不慌不忙地将袖中的宣纸抽出来,道:
“祖母可看得出这是谁的字?”
谢老夫人勉强看一眼,毫不犹豫答道:
“一看便知是花容的字。”
苏意声音清淡,道:
“祖母认错了。”
认错?
这怎么可能?
谢老夫人又抬眼去看,仔细分辨一番,心里却还是那个答案。
苏意见她面色稍变,便道:
“还请祖母移步房内。”
谢老夫人看一眼身边同样疑惑的吴妈妈,无奈间,只能听从苏意的话。
*
房内,谢望山因为先前一时冲动与苏意起了争执,心下正在懊恼。
江嬷嬷则等在一旁,担心苏意会因为今天她出手责罚花容,被谢老夫人怪罪。
谢老夫人被吴妈妈扶着再次进了门,落座在圆几旁雕着梅花的木凳上。
苏意跟在后面,进门之前便示意若春将描红的功课都拿过来。
谢望山见苏意回来,心下便按捺不住的欢喜。他正想上去道歉,苏意却先一步上前开了口。
“祖母稍待片刻。”苏意颔首,屈了屈膝。
江嬷嬷不清楚状况,只能静默地站着。
谢望山听苏意的话便知有事,心下便有些好奇,也等在了旁侧。
花容见谢老夫人和主母都回来了,忙过去行礼,过后便被谢老夫人拉过去,站在了旁侧。
须臾,若春将内室的中三人的功课已全部取来。她仔细分开,分别平摊在圆几上展示给谢老夫人看。
谢老夫人一眼便认出了花容的功课,她不解道:
“这有何好看的,三个人里,也就只有花容的描红还像些样子。”
说着,她将中间那摞宣纸拿在手中,瞧一眼身边的花容,嘴角不觉微微扬起来。
苏意将右手边那份最潦草的描红取出一张,略微查看,又将其放在石桌中间的位置。
接着,她有条不紊道:
“祖母请看纸张,这一份和您手中的那份分别在右下角和左下角都有些卷边。这些卷边的程度,大都相同,就连位置也如出一辙。”
谢老夫人闻言,仔细比对一番,恍然道:
“的确。”
她端详片刻,又问道:“那这又有何意?”
苏意递给若春一个眼神,示意她去将偏厅里的若水和两个丫头叫过来,再顺道准备些笔墨和纸。
三人走进门来,齐齐行礼道:
“婢子见过老夫人。”
若春拿着笔墨和宣纸随后进来,她欠了欠身子,候在苏意身侧。
苏意抬抬手,又让她将笔和纸分给三个丫头,说明道:
“你们三人,各自将这几日描红的帖子中,最喜欢的字写在纸上,今日老夫人、世子和江嬷嬷都在,正好让他们指点一二。”
花容听到此话,心头一阵慌乱。
她写不出来。
她也不知道描红的帖子究竟都有什么字。
她提起笔,偷偷瞟一眼身边的听雨,见她写了一个“勤”字。
闻香距离她较远,她微微翘起脑袋,才大约看见她好似写了一个“道”字。
花容一向不喜欢闻香,索性她也照着听雨的来,也在纸上写了个“勤”字。
苏意见三人都写完了,便让若水将宣纸收起来,成一列平铺在谢老夫人面前。
谢老夫人将字拿过来细看一番,又见听雨所用的宣纸微微卷起边,心下便瞬间清晰明了。
“容姐儿你给我跪下。”谢老夫人压着怒气,沉声道。
花容不明所以,抬头疑惑道:
“太奶奶怎么了?”
谢老夫人捻动手里的珠串,不忿道:
“你骗我骗得好惨。
亏我疼你怜你,今日更是为了你险些与你主母吵起来,如今看来,你主母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你这孩子的心性还是需要磨练磨练才是!”
谢老夫人气息加重了几分,她又继续道:
“枉我疼你一番,今日又谎称病痛来诓我,引来全家人担心你,你若如此下去,这谢家的门便留不住你!”
说完,谢老夫人拄着拐杖起身,拂袖走了。
完了,太奶奶真的不喜欢她了。
霎时,花容哭得涕泪横流,她想追着跑出去,可却被若春拦下了。
苏意泠然看向她,这张脸跟云小衣越发像了。
江嬷嬷略有叹息,她上前将花容扶起来,边为她整理鬓发,边安慰道:
“你年纪还小,孰能无错?知错能改,总还是好的。”
花容吸吸鼻子,低声道:
“谢谢嬷嬷,花容知错了。”
谢望山温柔看向苏意,拳头藏在身后攥了攥。
再怎么说,苏意才是他正经的妻子,眼下昨夜又刚圆过房了,实在后悔刚才失态与她争执一番。
他见苏意面色淡淡,上前道:
“今日是我一时失礼,冲动了些,还希望意儿你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