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堂内的香还没有燃尽,空气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烟雾。
谢老夫人将念珠搭在圈椅上,沉声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罢,既然回来了,想来这一路也是辛苦。
你去同侯爷讲,若是太过劳累,就不用过来请安了,早些歇息便是。
至于大娘子,你快叫她从祠堂里出来,旁的暂且不提,伺候侯爷要紧。”
吴妈妈领了命,正要出去,定北侯谢推恰好一身戎装朝中太安堂过来。
“老夫人,侯爷来了。”吴妈妈有些激动地返回来,道。
“祖母,既然父亲到了,孙儿便暂且先退下了。”谢望山拱手道。
谢老夫人明白他这是想躲着谢推,便点头道:“你科考在即,认真笃学才是正事,且去吧。”
刚说完,谢推便已经前脚踏入了房门,他眉宇间夹着杀伐之气,步子极大,给人一种为之信服的魁梧感。
“你老子才进门你就要跑,搞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你害怕个球?”谢推沉声道。
谢望山步子一顿,忙笑脸道:“父亲说的哪里话,儿子是怕搅扰了父亲同祖母叙话。”
谢推却不看他,牛眼一样的眼睛略微倾斜,凌厉的视线落在花容身上。
他打量片刻,厚重的嘴唇始终紧抿着,没有任何发言。
“你如今才封侯不久,外头的人都在等着挑你的错处呈递到陛下跟前。
这样的时候,你不在前线为我大宁捍卫疆土,做陛下手中的利刃,忽然返回家中是何道理?”谢老夫人蹙眉问道。
谢推恭敬地颔首,眉眼低垂道:“母亲不知。儿子今次回来,正是陛下的旨意。”
谢老夫人直起身子,往前凑了凑,拧眉道:“圣上怎会忽然下此旨意?难不成是你做了什么违逆的事,被陛下捉住了把柄?”
谢推垂首,只淡淡道:“母亲多虑,圣上仁德,体恤臣子,儿子只是奉旨回来养伤。”
谢老夫人舒口气,将手上的念珠再度搭回圈椅上,转而关切道:“既如此,便好生养伤吧。”
谢推应一声,转眸盯着谢望山道:“你随我来。”
*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打在人身上,影子瑟缩在脚底,变得不安而胆怯。
谢望山被几个人架着,走到院中,只觉得有人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整个人就倒在了身前的长凳上。
凳子很长,虽然看着老旧,但是出奇地结实。就算谢望山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挣扎,可凳子依旧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父亲,儿子不知犯了何错,您为何如此?”谢望山嚷道。
谢推拿过身边小厮递上来的板子,沙包大的拳头紧紧攥住,挥舞落下之间,耳边是谢望山凄厉地哀嚎。
“爹——我错了——爹!”
谢推目眦欲裂,又是一板子下去:
“你花天酒地我不管,你游手好闲想要做个纨绔我也不管,但是你这张嘴,若是真管不住,那为父便来替你管一管!”
谢望山哀嚎着,根本听不见谢推到底在说什么。
“你给我住手!”钱氏小跑着过来,喝道。
听到钱氏的声音,谢推马上将手上的动作收敛起来,他顺势丢掉手里的板子,马上拘谨得像是一只家养的小兔般温顺。
“夫,夫人怎么来了……”他憨笑道。
钱氏上前厉色看向他,怒道:
“你一走不是几年就是几个月,儿子女儿都丢给我。
如今回来便教训我的儿子,你谢推是在军营耍威风惯了,如今到了家里竟然对着孩子搞这样的派头,你神气什么!”
谢推被戳中了软处,一时便说不上话来。他笑着拉一拉钱氏的衣袖,有些讨好道:“夫人莫气,为夫也是一时性急,没搂住火气。”
钱氏瞪他,半分余地也不留道:“那是你的孩儿,又不是你擒来的战俘,更不是你手底下任你呼喝的手下!
想我当初嫁给你,只念着你是个憨厚的,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如今做了定北侯,地位也高了,你看不上我这样小门户官宦人家出身的了!”
“夫人,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谢推软声道。
钱氏却并不买账:“你越是解释,就越是这个意思。”
谢推有些无奈,许久不见,一见面还是如此胡搅蛮缠。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的人将谢望山放开。
见此,钱氏上前忙查看谢望山的伤势,又担忧道:“严妈妈快去请郎中!”
谢推攥了攥拳头,眉眼中的深情一闪而逝,最终只低沉道:“夫人疼爱孩子,为夫此举的确有些欠妥当。
可子不教,父之过,我常年离家,自然知晓你多年来的辛苦,但我并非耍官威、搞派头。
如今孩子已经成婚,自然也该明白些道理。可现如今,却还是日日在外鬼混胡说。
眼下还不知哪句混账话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令官家特意下旨,名义上叫我归家养伤,实际是暗中叫御史台调查我。
这样的孩子,我若再不多加管教,难道要看着他害了咱们整个侯府吗?”
钱氏将谢望山护在怀里:“难道官家下旨就是孩子在外头说了你?你怀疑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怀疑自己的孩子!”
谢望山气的来回踱步,他自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拍在钱氏的手中道:
“夫人看清楚,这是户部尚书魏恒之给我寄的密信,若非望山在军饷贪墨案的敏感当口,去玉春楼醉酒狂言,官家自然也不会下旨叫我返家养伤!”
钱氏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她不安地看向谢望山,询问道:“山儿此事当真?”
谢望山将视线别开,只嘀咕道:“也不过是同几个好友,吹吹牛,讨讨姑娘的欢心罢了,也称不上狂言……”
“‘家中千金万顷可养姑娘们一生无虞’这种话难道不是你说出来的?!”谢推质问道。
谢望山垂头,沉默着。
见此,钱氏的脸色一沉:“你这个孩子,怎么竟做这些没脑子的事情!你可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谢望山嘴硬辩解道:“可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也未见得就与父亲返家有关,许是父亲太过敏感也说不定。
再说,咱们清者自清,那魏老头儿一向也是个小题大做的人,何必……”
谢推的巴掌忽然落下来,骂道:“你个混球!冥顽不灵!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