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一向稳重,多少年没像今日这般茫然无措过了,坐在马车内远离南襄侯府后,她的心脏还噗通噗通打着重鼓,要跳出身体似的。
直至顾泰握着她手安抚,“母亲少思,勿要过分忧虑。”
文氏才敢想,她这般好的女儿,这般好的姑娘,竟然被休弃归家了?她们是怎么走到现在这地步的?
文氏心里发着抖,手心也细细地抖,浓烈的情绪如无光的黑夜一般慢侵袭过来,将她整个整个人密不透风地裹挟,浸密。
仿佛要窒息般无法呼吸。
那情绪里有愤怒悲伤,亦有后知后觉而来的恐惧。
顾青璞默默给文氏抚着后背。
数不清的杂乱思绪充斥脑中,无从解起,文氏的思想一下又跳到顾运身上,一时忆起她今日胆大包天的所作所为,又是一个差点气背过去。
抖着手指着顾运,吸了口气,深深说:“九丫头,回去跪祠堂。”
顾运一噎,但会看脸色,显然文氏心上那根弦已经绷到极致,十分敏感,她哪里敢再挑拨一下,那不是开玩笑的,便只老实缩着,乖乖不敢说话。
脑子一热上头时的确什么事都敢做,现在凉下来一些,顾运自我反省,她是有些张狂过了头。
但她确实不是那种能细心谋划,一步步引导,事事在自己的规划内,游刃有余,丝毫不错的性格。
并且深知,人自身自带的本性很难改变,纵使反省一百次,下次事情来临时,大概率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文氏那心,现在真如一半烈火在焚烧一半又有冰凉的水在泼。
左是难受,右是更难受。
无法言说的煎熬。
好好的只是出一趟门,眨眼女儿和离,还没来得急悲伤哭诉女儿的不幸运,却转头见亲家遇事被查,女儿因提前一脚拿到了解婚书幸运地躲过一劫,才要欢喜,又觉着不对。
这等滋味谁能体会。
一路上再无人说话。
回到家,这日,顾家后宅的灯火亮了一夜。
翌日,所有人都在老太太处听训。
顾承庭从外头打探消息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南襄侯府的案子定了。”
上头坐着的顾老爷子喝了一口茶水,方问:“犯的哪条罪,怎么判的?”
顾承庭回答:“他们家二老爷外任亏空,又收受贿赂,被人联合揭发举报,已查明属实,现已被革去官职,判流放三年,好歹妻眷因着与那后宫里的邓妃有亲的缘故,里头求情,才被免了罪。南襄候那里是说与废王府旧人有来往,有书信佐证,还有人证,虽他未有什么实际动作,到底犯了天家大忌,圣上发令,褫夺了他们家世袭的爵位,收回御赐牌匾,贬为庶人,且自下三代不许科考。”
众人沉默须臾,老太太开口道:“好歹命是留下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顾运丁点不同情那家人,只庆幸顾泰能离开那个那个脏窝。
这事说完,顾承庭住了嘴,他没敢说的是,今日除了这件事在各处讨论,还有一件事同样传得非常热闹,说的是,顾家九姑娘昨日在南襄侯府如何舌战南府,端是泼辣狡黠,嚣张无比。
已然在京都上圈都扬了名。
现京里稍有些门第的人家,只怕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了。
只是就算顾承庭不说,不两日功夫,大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顾运回来那日已经罚了跪一个时辰祠堂,老太太又私下教训了一顿,这事情就算过去,没有再因着兴起的流言蜚语再行惩戒。
虽都是说女儿家的名声重要,但老太太私心并不觉得顾运做的那事实为全错,更不认为能有什么天大的影响,当时罚她也只是为着怕她养大了心,从此不知个深浅忌讳,愈发胆大,什么都敢做。
现下别人议论到天上去,只是因着正在这当口上,索性顾运今年不过十四岁,等上个一阵,都不需一两年,怕只几个月,这些就都淡得谁都忘了。
只是当下的闲言碎语总是不好听,各处又人多嘴杂的,老太太怕顾运听得多了,心里凭添郁气,恐移了性情,又加之顾泰归家,悠困于她无益,心里就正好起了个主意,于是就让人把她姐妹二人叫了过来。
“什么!让我去梧州?”顾运先是诧异,心念一转,便说,“可是觉着孙女在家影响不好,让我去避风头的?那我也认真跟祖母说一句,我自然能去梧州,却不能是因为怕臊认罚而灰溜溜出走的。那日之事我做得固然欠缺考虑不甚妥当,却自以为并非极大之错,如何能狼狈出逃?”
老太太拍了她一下,斥道:“满嘴里胡吣什么!是因着你大伯家六姐定了人家,二月头出阁,索性你与你大姐姐无事,过去梧州一趟,送些陪嫁礼过去,正好再住上一段时日,散散心,有何不可!哪个说你是去避风头的,你一个小孩子,有风头自也轮不上你!”
那既然不是惩罚就好说了,出门旅游谁不爱,顾运一下高兴起来,忙去哄在那故作恼怒的老太太,“原是孙女心胸狭隘,小人之心了,偏偏脑子还笨,嘴舌也不灵巧,不会说话,老太太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吧。”
老太太哼哼两声:“你也别以为光只去玩的,我已与你大姐姐说过,让她此次好生教导你些道理,你自好好学去,自然只有对你好的。”
顾运转头在顾泰和老太太间看来看去。
她大姐姐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淡然模样,看不出在想什么。
尚且还朝她招手,语速冷慢如乐曲般悠扬婉转地说:“过来,与我去母亲那里一趟。”
顾运见老太太摆摆手,方从炕上下来,趿着鞋子穿上,跟着顾泰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