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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勾栏

    廊下忽然安静极了。

    周满的面上褪去了所有表情,眸底更无半分温度,只这般冷冰冰地注视着眼前的王恕:“胡说八道?我难道有半个字弄虚作假,说得有错?”

    王恕道:“可——”

    他似乎要说什么,可才刚开口,前堂那边就传来几声:“杨嫂,杨嫂?”

    他顿时一惊,顾不得先同周满解释,一转身便快步返回前堂。

    杨氏不见了。

    王恕便问:“人呢?”

    其余人等先前听了周满的话,虽然还不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可已经约略能知道是他们冤枉了泥菩萨,此时立在边上,多少都有些仓皇无措。

    有人向外一指:“一句话也没讲,刚刚走了。”

    “走了?”一股凛然的冷意向心头袭来,王恕忽然克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面上那一抹异样的潮红更甚,只道,“去找她,快去找!”

    众人见他这般反应,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一时都有些慌了神,赶紧追出去找人。

    闹哄哄地来,又闹哄哄地走。

    王恕立在原地,恍神了片刻,才又想起来,折转脚步返回后堂。

    可廊下哪里还有周满身影?

    一时只见得庭院空空,天也空空,他急苦交攻于心,无由纾解,气息不畅,竟就这般咳出了一口血。

    孔最骇得去扶他:“先生……”

    王恕却只是慢慢扶着廊柱,神容委顿地坐下来,望着阶前病梅,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早在那泥菩萨转身去前堂的时候,周满就已经离开,实在懒得再待上片刻。

    出得病梅馆,绕到街上,外头还是一片热闹。

    瓦檐商铺,堆叠拥挤。

    只是她走着,左右瞧瞧,一时竟不知要去到何处。

    正自漫无目的时,旁边勾栏楼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周满?”

    听着有点耳熟。

    周满下意识觉得应该不可能,可待抬起头来一看,眼皮便是一跳,实没料想竟然真的是她——

    妙欢喜。

    这位日莲宗神女身姿曼妙,没骨头似的靠在旁边勾栏楼头,一张艳色逼人的脸上挂着点松快的笑意,正从上方朝她看下来,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你怎么会也在这里?一个人逛啊,要上来一起玩吗?”

    她可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围了好些男男女女,容貌有的清秀有的昳丽,皆是风月场中的打扮。

    周满一看,心中不由佩服。

    她可还记得上回与这位妙师姐的误会,忙道:“多谢妙师姐好意,今日就不必了。”

    说完便一颔首,抬步从楼下离开。

    妙欢喜本也只是见着认识的人招呼一声,并无强求之意,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离开的身影。

    可走出去七八步后,周满忽然停了下来。

    她回头望向妙欢喜,问了一句:“楼上有酒么?”

    妙欢喜一怔,接着才笑:“当然有。”

    周满想得片刻,便调转脚步,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上了楼。

    泥盘街的勾栏,从来都是开着门做生意。

    只不过眼下这家看着却很清净,除却妙欢喜外并无别的客人——

    日莲宗神女财大气粗,逛这种地方向来都是包场。

    楼中男女皆知周满是妙欢喜的客人,态度分外殷勤,早早便有人下来在楼梯边上恭候,巧笑着簇拥她上楼。

    周满却没多看他们一眼。

    前世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重开武皇道场,列为齐州帝主后,便有不少人给她送来一些体质殊异、容貌上佳的男修女修,美其名曰送到宫观中清修,若能得帝主指点乃是他们之幸,实则什么用意大家都清楚。只是她醉心修炼,顶多给点面子,看他们起舞听他们放歌,于男女之事却是没有太大兴趣。

    今日上得楼来,只为喝酒。

    妙欢喜仍靠在二楼栏杆边,动也没动一下,见她人上来了,目中便露出几分奇异的打量:“我是想不到,周师妹竟然会上来喝酒。”

    她穿得比在剑门学宫时还少些。

    两只肩膀白若凝脂,蝴蝶似的肩胛骨上隐约露出点金红色的刺纹,像是什么鸟类的羽翼延伸出来。

    周满扫得一眼,便知是日莲宗的图腾。

    日莲宗在凉州,凉州有虞渊,乃是日落之地,所以日莲宗信奉太阳。妙欢喜背上所刺,必是雪山神鸟,金乌法相。

    她到得妙欢喜近前来,也立在栏杆边,只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条街遇到妙师姐。”

    妙欢喜竟明白她言下之意,不由笑起来:“云来街的秦楼楚馆虽然好,可公子姑娘都端着一副架子,倒要本神女去哄,真懒得伺候。倒不如这泥盘街的勾栏来得实在,肆意妄为,风情万种……”

    周满看她的眼神顿时微妙:“妙师姐常来此处?”

    妙欢喜尚未回答,边上一名容貌昳丽的清秀男子便斟了一杯酒,递给周满,酸溜溜带着些许幽怨地揶揄:“妙公子常日在学宫里,即便偶尔出来,也是昨夜宿东家,今朝寝西舍,岂能常来呢?”

    他一盏酒,竟是递到了周满手心里。

    虽没碰着她半根手指头,可那种似有似无的勾留之意,反而格外使人遐想。

    周满不由多看了此人一眼,虽不至于被这点不经意的手段惑了去,可竟也品出点意思来。

    就勾栏里这些解语花,岂不比什么泥菩萨金菩萨来得舒服?

    妙欢喜这日子,过得未免也太“欢喜”了一些。

    她没忍住笑一声,尝了一口酒。

    泥盘街这地界,自然没有什么琼浆玉液,可这一口下去也算齿颊留香,十分不错了。

    妙欢喜听了那清雅男子之言,脸上却是半点心虚愧色都没有,还轻轻伸手拉了他的手,竟是宽慰:“秀官何必介怀?总归也是有来的时候嘛。”

    那秀官但笑不语,也给她斟了一杯酒。

    妙欢喜便接过来,同周满碰了一下,却问:“大白天喝酒,周师妹心里不畅快?”

    周满心道难得一片好意竟喂了狗,能畅快才有鬼了。

    只是她向来不愿对人吐露私隐,当下并不实话实说,只随口敷衍道:“在想一些修炼上的难事,苦思无果,这才想喝上两杯。”

    妙欢喜便似笑非笑看她。

    只是她们交情本也不厚,自然没有深问之理。

    周满上来是为喝酒,她便也只陪着喝酒。

    楼头男女皆是迎来送往之辈,都将酒壶酒盏捧来,拥在二人身侧,有的斟酒伺候,有的说笑逗趣儿。一时间,倒是欢声笑语,倚红偎翠,脂粉香腻,杯盏相盈。

    泥盘街大部分屋舍都不高,在这勾栏二层楼的楼头,已足够将整条街收入眼底。

    酒过三巡,周满人还清醒。

    她正开口询问妙欢喜何时回学宫,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在楼下一声喊:“宋氏的人来了!”

    妙欢喜眉梢立时一抬,眸底一片异彩流转,竟对周满道:“回学宫?那还早着呢,不得先把城中这一场好戏看完么?”

    她说完,便向西面投去目光。

    周满也跟着朝那边看去。

    浩浩荡荡一队人,从城门口朱雀道的方向过来。

    几个衣襟上绣着金灯花图纹的侍从在前面开道。

    中间走着的,不是宋兰真又是谁?

    这位世家小姐当真亲自来了。

    大约是因为得知了陈寺的噩耗,她淡雅的面容上少见地添了几分肃然,微微蹙着眉头,行走间竟是脚不沾地,更有几分出尘的仙气。

    周满看了,不由一哂。

    妙欢喜却是忽然“咦”了一声:“金不换这脖子……”

    周满转眸,果然瞧见了金不换。

    此人就走在宋兰真旁边不远处,一身绣金华袍依旧,只是脖颈上却殊为恐怖地留着半圈血痕,不少泥盘街上的行人见了,都一阵心惊,指指点点。

    金不换感觉到,暗中皱了眉头。

    跟着宋兰真从那座勾栏楼下经过时,他隐约听见点笑声,又闻得一阵酒香,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瞳孔便不由一缩。

    周满端着酒懒洋洋倚在楼头,他却带着昨夜旧伤走在楼下。

    两道视线相撞,四目隔空对上。

    周满平静如许,金不换眸底则已翻过了许多暗涌的潜流。

    但他并未出声打招呼,也没提醒宋兰真这里还有熟人,只是又朝周满所在的楼头扫得一眼。

    这时才看见妙欢喜,看见围在二女身边那些容貌昳丽的男女。

    表情于是瞬间变得古怪了几分。

    只是金灯阁的人仍旧带着宋兰真往前走,金不换到底没能研究出周满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深深望她一眼,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不多时,一队人便看不见了。

    妙欢喜啧了一声:“不愧是神都三大世家之一,排场可比我们凉州日莲宗大多了。你说这城中究竟是谁胆子那么大,竟然敢动他们宋氏的人?”

    周满还在回想金不换方才那一眼,并未接话。

    宋氏的人走后,街面很快便恢复畅通。

    妙欢喜眼见暂时没热闹可看,不由轻叹一声,便要收回目光。可没曾想,眼角余光一晃,竟又瞥见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这一下,当真是觉得奇了。

    她没忍住道:“咱们剑门学宫这一届拢共也没多少人,该不会今天全在这条街上吧?”

    周满原本没在意,道:“小剑故城本就是距离学宫最近的城池,大家都来也不稀奇……”

    只是话说完,忽然想到什么。

    端着酒杯的手指一顿,她顺着妙欢喜视线一看,果不出所料,瞧见了那尊泥菩萨,眉头于是慢慢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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