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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寄雪草

    这名字甫一出来,厅中众人大多面露茫然。毕竟以此丹之珍贵,只在三大世家之中才有,可说是与普通人没有半点干系,不但没有机会接触,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只有少数博闻强识者,在反应了片刻后,忽然间瞪圆眼睛、张大嘴巴,仿佛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其中就包括那粗豪壮汉与账房先生蔡源。

    蔡源疑心自己是听错了,舌头都险些打结:“春、春雨丹,传说中的春雨丹?!”

    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王恕。

    然后就看见王恕点了点头。

    蔡源于是感觉一阵眩晕:春雨丹,春风化雨,滋养万类。这可是传说中的神丹,能蕴养根骨,提升人修炼的天赋。可以说,区区一枚丹药,便有机会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天底下,谁不想要?王恕说得不错,这丹药,的确是万金难求,有价无市!

    他颤巍巍问:“王、王大夫您,难道有春雨丹的丹方?”

    王恕忙道:“不,此丹丹方向来绝密,我以前也从未见过此丹,更不曾有机会研究,自然没有。但……”

    话说着,他目光又移向周满,似乎欲言又止。

    旁人自是不解他为何如此神态。

    只有周满明白,笑着将他未说出口的话补完:“但只要我借你几枚,让你拆上一拆,这丹方你就有了?”

    她眸中分明含着几分调笑的戏谑。

    王恕被她这样一看,倒生出几分不好意思,下意识抬指压在唇畔略作掩饰,方才道一声:“是。”

    他师承一命先生,往日在学宫时就曾为周满拆过那“待日晞”之毒的毒方。春雨丹虽然珍贵,炼制的手法也可能十分复杂,或许拆起来会有困难,但只要想,未必就没有办法。

    只是他们这番对话,也只有他们自己以及旁边一个熟知内情的金不换听得懂,其余人却都是一头雾水。

    先前还高声大气与蔡源互骂的壮汉,这时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确是个“只知道打架的莽夫”,不由问:“什么意思?”

    周满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往自己指间所佩戴的清光戒上一抹。

    众人只见一缕淡光划过,定睛再看时,她手中已多了一只扁平的玉匣。

    ——若有学宫中的同窗在,只怕此刻已经一眼认出,这便是那日王氏长老廖亭山亲来给周满赔礼道歉时,所奉上的那一匣价值连城的春雨丹!

    老实说,若非方才王恕提起,周满几乎都要将这一匣丹药忘了。毕竟在拿到丹药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

    她先将玉匣打开,浓郁的丹香瞬间从匣中溢出,几乎立刻充满了整座议事厅。

    所有闻见之人,都不由得精神一振。

    而那匣中的八枚丹药,更是如同莹润的玉珠一般镶嵌在内,甚至映出一层隐约的宝光。

    周满确认了一遍,然后才将其递给王恕:“也就这八枚,你看看够么?”

    其余人等若到现在还不知这一匣丹药是什么,那就是傻了!

    只是在听得周满此言后,不少人的表情都呆滞了。

    蔡源做梦一般重复了一遍:“也就八枚,也就……”

    他们向来知道郎君这位朋友不简单,可怎么也没想到能到这种地步。

    得是多大的来头,才能一出手就是八枚春雨丹啊!

    众人看周满,已像是在看什么庞然的怪物。

    好在王恕早知她这八枚春雨丹的来历,接过那玉匣时,还算得上淡定:“应该够了。”

    周满道:“那接下来就静候你的佳音了。”

    两人三言两语,十分自然,竟一副已经将事情谈定的模样。

    “等一下,一位!”蔡源忽然回过神,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这春雨丹丹方既是绝密,三大世家又从来把持丹药绝不往外流出,我们若倒拆其丹方,自己炼丹售卖,若、若消息走漏,传到世家那边,会不会……”

    众人俱是一惊,这才想起来,此事做起来恐怕绝不容易。

    王恕先前提出春雨丹,不过是顺着蔡源的话碰巧想到便说了,却并未考虑更多,此时闻言,不由也是一怔。

    唯独周满,表情都没变半分,竟道:“只要卖春雨丹,就一定会得罪世家,这不是明摆着吗?”

    现在连蔡源都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那你还……”

    然而周满只是看向了金不换。

    此时的金不换,一身浅云色的织金绣袍,半靠在阴影里,一双幽深的黑眸流转着昏昧的暗光,也正注视着她。

    于是周满笑起来:“可得罪世家有什么了不起呢?”

    上辈子、这辈子,她都得罪了,而且还要继续得罪下去!

    周满抄着剑,声音极淡:“若真让我们运气好,制成春雨丹,首先燃眉之急可解,至少能稳定人心;再者,有时这小小一枚丹药所能撬动的东西,或许远远超出你我预料……”

    前世她继承武皇遗志,在岱岳玉皇顶上开了属于自己的道场,天下无数修士不远万里前来,投到她门下,凭什么?

    凭的是她周满经历够惨、运气够好吗?

    不,凭的是她握有武皇所留的十一道金简,传万法于天下,赚够了人心!

    有的话不必说得太明白,聪明人自然能听懂。

    周满望着金不换:“我与菩萨实只算外人,此间的事要如何料理,自然是得你说了才算。先行隐忍,伺机而动,不算坏办法;但你若愿逆势而起,反戈一击,我等也甘为你当一回马前之卒,与你同进同退。”

    王恕在旁边点头。

    金不换目光在他一人身上逡巡一圈,瞅了好半晌,终于没忍住,唇角微弯,露出这几日来的第一次笑。

    他似是觉得头疼:“拆世家绝密的丹方,卖世家独霸的丹药……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周满不仅自己胆大包天,还把这尊泥菩萨也带坏了呢?”

    周满于是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便一扬眉,笑问:“那这票,你干是不干?”

    金不换一声叹:“干当然得干。”

    只是他思索片刻,眸间明光又渐渐隐没,变得暗昧,只慢慢道:“不过此事不小,或许得讲讲方法。”

    他们现在固然已经得罪了世家,但目前还只有宋氏,是以没必要把春雨丹这件事搞得太大,须得稍加控制,使他们不至于树敌太多。

    众人关起门来,仔细商议了半天。

    仓库中有不少积压的药材,原本是要供货给各大药铺、丹堂,现在却是正好派上用场。只不过仓库里积压的药材繁多,到底要用到那些,又到底缺少哪些,却都是需要看春雨丹的丹方究竟都需要什么药。

    也就是说,这件事前期的关键,全在泥菩萨一人身上。

    这一点,王恕自然也清楚。

    虽然无论周满还是金不换,都没问过他这丹方何时才能拆出,可他离开议事厅,回到病梅馆,便进了自己房中,一连好几日,除了有时取用一些药材偶尔到前堂药柜转一圈之外,竟是完全闭门不出。

    一命先生见了,也根本不管。

    时日既已无多,若还不能痛痛快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来这世上走一遭,又有什么意思呢?

    在这种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又不是为周满写剑谱那样的难事,王恕自然心无旁骛,丹方拆解进展极快。

    只是当他试出所需的最后一味药材,将那药材的名字写在纸上之后,却忽然怔住了——

    寄雪草。

    “寄雪草?”次日清晨,周满与金不换来到王恕屋内,接了他递过来的丹方细看,却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这味药有何不妥之处?”

    王恕只能用尽量简短的语言同他们解释:“此药乃是春雨丹丹方中,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性寒,用以压制赤鲑胆与玄檀皮两味药的烈性。寻常药草不过春荣秋枯,寄雪草却是三十载方能一荣,仅三日便枯,且只生长在极寒之地,仅凉州祁连山顶与西蜀的大雪山上才有。但凉州近些年来物候殊异,祁连山顶不再是终年大雪覆盖,寄雪草早已绝迹,六十年未长。”

    周满道:“祁连山没有,不还有大雪山吗?且此山正在蜀州。”

    王恕看她一眼,张了张口,却又寂然无言。

    周满于是有了不妙的预感。

    旁边的金不换慢慢放下那张丹方,脸上的神情,竟与王恕有些相似,带了几分沉闷的压抑:“大雪山乃是西蜀诸山之巅,寄雪草自然还在生长。但此地所出产的所有药材,都由三大世家联手控制,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流出——包括寄雪草。”

    周满闻言,眼皮终于跳了一下。

    屋内忽然陷入了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静。

    过了许久,王恕才慢慢道:“怪我考虑不周。春雨丹既有如此珍贵,人人都想得到,又岂会没有前人千方百计研究过丹方?可三大世家,还是能牢牢把持住此丹的来源。不是丹方真的难到无人能拆,而是除了他们,没人能拿到最关键的这一味药……”

    若无寄雪草,这丹方不过就是一张废纸!

    众人原本商议的所有计划,都将付之东流。

    他神情间少见地流露出几分躁意,闭了眼用手指压住自己眉心,似乎想将心中扰动的情绪压下。

    周满不由看向他,轻而易举便瞧见他眼睑下浮着一圈淡淡的青黑,衣衫上更是沾满了混杂的药气,更不用说早在刚才进门时,她就已经发现这屋内一片凌乱、满地狼藉——

    为这一纸丹方,眼前之人到底几天不曾合眼呢?

    心头慢慢有一股极深的情绪淌上来,周满忽然唤他一声:“菩萨。”

    王恕仿佛没听见,仍道:“我早该想到的……”

    周满不听,径直打断他:“去睡觉吧。”

    王恕顿时怔住,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周满只道:“该你做的、不该你做的,你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事,无论有多难,都不再同你有半点干系,我们自会处理。”

    金不换也道:“若再熬上几天,你出不出事不好说,我和周满恐怕就要进不来病梅馆了。一命先生不拦着你,但每回见了我们,那脸黑得都快拧出水来了。”

    说话的同时,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方小小的纸袋,交到王恕手里。

    王恕打开来看,里面竟是几粒糖丸。

    他不太明白。

    金不换于是笑道:“杨花巷口柳嫂家那小屁孩儿,见你好几日没在馆中坐诊,以为你是病了。刚才我们来时路上遇到,他嚷嚷着把这糖丸塞我,叫我一定带给你,让你好好吃药,早日康复。”

    “……”

    王恕拿着这发皱的纸袋,看着里面那几粒糖丸许久,终于是慢慢笑了起来。

    他重看向眼前这两人,只道:“我会好好休息的。”

    周满与金不换这才从他屋里出来,临走前还帮他把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略作收拣。

    只是,才走出病梅馆,周满便将眉一扬:“什么糖丸,什么小屁孩儿,来的时候你就走我边上,我怎么没看见?”

    金不换捏着折扇,斜睨她一眼:“你也想要?”

    周满骂道:“阴险狡诈,一肚子的坏水假话!也就菩萨这样实心的傻子能信,真被你哄去睡觉了。”

    金不换道:“别管什么办法,有用就行。倒是你刚在里面信誓旦旦,这寄雪草,你想到办法了?”

    周满气道:“一时半会儿,我能想到什么……”

    话说着,她一步走下台阶,只是无意间一抬眼时,忽然看见了不远处那道探头探脑的人影。于是原来要说的话,一下就忘了。

    金不换正奇怪她怎么话说一半就停:“周满?”

    周满望着远处那道人影,却是出了神,不由呢喃自语:“拆世家的丹方,用的是世家的丹药;抢世家的药材,自也该要世家的强盗……”

    金不换没听清:“什么?”

    周满两眼已经亮了起来,只笑道:“办法这不就送上门了么?劳你在这儿等我片刻。”

    言罢,竟直接向前走去。

    不远处的孔无禄,原本是今日接了韦玄的吩咐,偷偷来病梅馆这边看看王恕的情况。

    可谁想到,居然跟周满撞个正着?

    在跟周满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便不知为什么打了个激灵;待得看见对方眼睛发亮,脸上也露出笑容,一股恶寒当即从天灵盖上扑下来。先前几次被周满主动找上后的离谱经历,忽然尽数浮上心头,吓得他一缩脖子,拔腿就要跑。

    只是紧接着,周满的声音已如影随形一般在他背后响起:“孔执事,可有日子没见了。”

    孔无禄才迈出去的脚步,硬生生刹住了,转过头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啊,周姑娘,是很久没见了。”

    周满似笑非笑地看他:“您见了我,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难道不是正好来这边看我的吗?”

    孔无禄:“……”

    明明是为了看公子来的!谁他娘闲得没事儿跑来看你这尊煞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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