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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好事

    好事

    容寅赠银,沈聿用来行善的事吹风似的吹进了东院,很快就吹到容朝华耳边。

    “老爷给了一百两银子,沈公子要将办水陆法事余下来银钱,全都赠给育婴堂济孤所了。”

    芸苓倒豆子似的倒完,心想她们姑娘也是年年赠药赦孤,沈公子要真是个心善的,同姑娘倒也算性情相投。

    阮妈妈特意留意那位沈公子待他两个书僮如何。

    她跟几个丫头们说:“他对咱们家的下人若没好声气,那这人连作客之道都不懂,也不必看了。既对咱们家人都好,那要紧的就得看他待他身边那两个书僮如何。”

    芸苓好奇:“在咱们府里住着,他就是想苛待他两个书僮,总也得装装样子罢?”

    “他能装样,那两个书僮可装不了。”阮妈妈笑道,“要是没规矩还不防碍什么,以后再调理就是。若是那两个书僮时时小心处处留意,跟夹尾巴的狗儿似的,那不论这郎君生得再好,才名再高也不成。”

    一屋子丫头都赞阮妈妈老道。

    书僮的脾气已经看着是活泼机灵又有规矩的,沈家公子又做了这桩好事,芸苓一听就赶紧来报给自家姑娘。

    “作水□□十两,余下的六十两折成了米粮、衣裳和药品送到各个育婴院济孤所去。”芸苓掰着指头数给容朝华听。

    容朝华刚点完要送到舅舅家的应季时鲜,又吩咐甘棠把母亲亲手做的衣裳包好了给舅舅舅妈一并捎上。

    “两件夏衫,两双鞋都包好了。几件小儿衣裳也都收在樟木箱里了。”

    甘棠一样样报着,朝华点头。

    待嫁女儿给兄嫂外甥外甥女做衣做鞋是寻常事,母亲那里还做了好些预备出嫁之后送给妯娌小辈们的手帕荷包。

    也给大房二房的女儿也都做过小裙衫。

    大姐姐早就用不上了,但大姐姐的女儿刚好能穿上,朝华兴兴将这些衣裙拿去给大伯母,说送给京城大姐姐的女儿穿。

    大伯母笑着赞母亲的针线活精进了许多,但大伯母身边的妈妈们却面露难色。

    朝华刹时明白过来。

    她们害怕母亲做的衣裳也沾着“晦气”,沾着“疯病”。

    那件事后,除了舅家,朝华再没给亲戚们送过母亲亲手做的一针一线。

    芸苓还当朝华没听仔细,等她亲手写完了签子,才又急说:“姑娘可听着了?六十两呢!一气全捐了。”

    “我听着了。”

    青檀拿了个小箩进来:“姑娘,这是庆余堂送来的药丸样品,请姑娘看看。”

    只只药丸都如干桂圆大小,朝华捻起一丸,见药丸乌黑油润,掰开一闻药香扑鼻:“不错,今年的比往年还要好,都包起来放在石灰箱中存起来。”

    青檀捧着小箩下去,甘棠上前递上巾帕。

    容朝华擦着手,不急不徐的问芸苓:“给银子的时候就说做作水陆法事的?”

    芸苓不解:“对啊。”

    那还有什么可称赞的?已经立下了名目的银子,只要不是个无赖,哪会用这钱去花天酒地?

    果然让爹想也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就当是让父母双亲高兴高兴罢。

    朝华办完手上的事,取出纪管事刚寄到的信,用小剪裁开展阅。

    信中只有寥寥数句,说沈家居于衢州龙游县,是世代耕读的人家,在龙游一向都有善名,只是家中子嗣单薄。

    到沈父时已经是独子,科举选官又去了几千里之外的榆林。

    乡人再听到消息就是沈父死在了任上,死时是五品官身。

    那时沈聿才刚五岁,等沈聿长到十岁才扶棺回家安葬父亲,连路费都是沈父的同僚们一起凑的。

    沈聿自榆林出发,一路走了半年多,身边只跟着一个老管事。

    回乡之后勉力读书,二年间先过了童生试,又过了乡试,名次还排在前列。

    衢州是南孔之乡,学风浩荡。沈聿前十年都在榆林,父母亲又走得那么早,算起来他父亲最多教他识几个字罢了,竟能以苦学赶超衢州的学子们。

    之后便是为祖母侍疾守孝,一直到今岁省闱才又下场。

    纪管事在信中最后一句写着已经托人打听沈聿在榆林时的事,只是路途遥远又隔了这么久,得费些功夫才行。

    “请姑娘放心,树高千尺有根,江河万里有源,定将沈家儿郎的事细查告知。”

    榆林是九边重地,山高水长私下去打听一个朝廷命官,朝华心觉不妥。

    何况沈聿十岁之前靠沈父同僚接济,又能有什么可打听的事?

    朝华提笔回了一封信,让纪管事不必特意费人费力再去查探。

    甘棠磨墨,芸苓添水,两个丫头觑看朝华的脸色,还是芸苓胆大些:“姑娘,这个沈家公子人品好不好?”

    “沈氏一族在家乡并无恶名。”沈聿在家乡也没有听说有要结亲的人家。

    沈聿的祖母自儿子死后就吃长斋,家中凡有余粮就拿出济贫。

    这么看来,沈家虽然清贫但也是有风骨的人家。

    沈聿把那一百两银子全用来作水陆法事和济孤雏,并不是有意在父亲面前表现善心了。

    到得此时,容朝华才觉得沈家儿郎可以留心看一看:“西院那边还给琅玕簃送过些什么?”

    甘棠回报:“这几日都在办作水陆要用的香烛,倒没特意再给琅玕簃多添什么,我就把食单抄过来了。”

    说着将这几日琅玕簃里的吃食单子奉给朝华。

    朝华只是扫过一眼,眉心便微微蹙起,修饰得宜的指甲划过几行字:“锦带羹,状元酥,定胜糕,阆苑蟠枝桃……”

    甘棠点头:“每日送到琅玕簃的食盒中总有一道是讨彩头的菜,我细问过,是独琅玕簃有的。”

    那就是特意为沈聿做的。

    衣服的优劣外头人都能看见,特别是能让父亲看见。父亲带沈聿出入书院,沈聿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一眼即知。

    这是面子功夫。

    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才是里子功夫。

    青檀恰在此时小跑进屋里来回报:“姑娘,五姑娘和罗姨娘这回也一道去游佛进香。”

    “跟咱们同路?”芸苓急问。

    青檀是去送药丸的时候听到消息的,一知道消息就跑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喘:“是!”

    容朝华眉梢微抬,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心中一动问:“沈家公子也同路?”

    青檀点头道:“不仅同路,他们连祈福的庙都在一处。”

    冬衣的事还能勉强说是罗姨娘办事精心,讨彩头的菜色和同寺祈福是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甘棠听完面露忧色,五姑娘可只比三姑娘小一岁。

    容朝华微微惊讶,这么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她没想到罗姨娘真能看上沈聿,她还以为罗姨娘会想替永秀找个大族子弟。

    沈聿那些适合她的条件,也一样适合永秀。

    父亲不像大伯二伯那样出仕为官,一样是容家的女儿,她和永秀的婚事都不可能像大姐姐二姐姐那么好。

    罗姨娘不放心容家给永秀择的人选,自己看中了沈聿。

    怪不得对琅玕簃处处精心,连两个书僮的冬衣都想到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真是件好事!

    这些年来父亲对罗姨娘很是信任倚重,管家理院照顾起居全权交给她,除此之外手中还管着父亲的一些私产。

    罗姨娘手里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母亲离不开和心园那方小天地,太医、道医和净尘师太都说母亲此生再不能大喜大悲才能保得一命。

    若是罗姨娘失去父亲的信任,再让父亲因愧疚答应提前过继……

    那么就算她嫁了,母亲的日子也不会出什么差池,她心中最后一丝隐忧也解决了。

    朝华掌心微微发烫,用一个她没见过面的男人,一举打掉罗姨娘,换母亲的后半辈子的安稳。

    一沈二雕。

    此时朝华觉得,这个沈聿还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姑娘?”甘棠芸苓沉璧都关切看着她。

    朝华只是笑一笑。

    “要不要跟老爷透个话?咱们还是错开日子?”甘棠进言。

    “不必。”

    朝华不用想都知道罗姨娘必已经预备好了说辞,或是说黄道吉日就在这一天,或是说容朝华和沈聿未婚男女一道出船名头上不好听,有半个长辈在也能说得过去。

    朝华又问青檀:“当真是一起出船?”

    “当真!西院已经预备神符鞭炮了!”

    朝华莞尔一笑:“好事。”

    芸苓眨眨眼,还当姑娘这是气得很了。可这事还只是个苗头呢,再说这些年姑娘掐掉的“苗头”还少吗?

    朝华突然吩咐:“甘棠,摆上棋盘。”

    芸苓青檀几人都不解怎么话还没说完,姑娘怎么突然就要摆棋盘打棋谱?

    甘棠取来棋盘,又从湘妃竹架上取来夹着签的棋谱。

    芸苓慢上一拍也捧出香炉点了块梅花香饼,青檀提水,紫芝煮茶,沉璧自觉到廊下站着看麻雀。

    没一会儿屋中除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之外,再无别的一点声息。

    天色从亮到暗,棋盘上也只有巴掌大的一小片。

    芸苓伸头瞧了一眼,她跟在姑娘身边也略懂得一点棋,白子虽先行,黑子也不至于步步退让。

    她悄声问甘棠:“姑娘心里再不痛快,晚膳总要用罢?要不然让厨房做两个清淡的小菜?或是要碗粥?”

    甘棠笑着冲芸苓眨眼:“谁同你说姑娘心里不痛快了?你赶紧去取一瓮细花烧酒来,再跟厨房要个火炙羊肉。”

    芸苓又眨眨眼,都喝上烧酒了?

    “姑娘心里痛快还是不痛快?到底什么打算呀?”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姑娘心里有主意。”甘棠说完转身去放下窗纱,又拨亮屋中灯烛,还到桌边添了盏茶。

    朝华盯着棋盘入神,手中那枚白子已经被她捏得温热,迟迟难以落下。

    少了这枚白子,那块巴掌大的棋再没办法继续往下走。

    要不要把永秀推进去呢?

    摩挲许久,最终还是又将那枚白子抛回了棋盒中。

    甘棠走上前轻声问:“姑娘,要不先摆饭?都快戌时了。”

    “先摆饭罢,这盘棋摆着不要收。”

    青檀取了个花罩来,将整个棋盘罩住。

    朝华走到桌前,就捧着酒卮饮了半杯。

    喉间刹时辣意上涌,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棋盘,花罩掩映,盘上的棋路看不分明。

    若是放任白子横行,不知白子能走到哪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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