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瑜对朝廷了解并不多,问姜青姝:&34;如若闹得最大,会是什么局面?&34;
她沉吟道:“惊动御前,由天子下令三司会审,朝野关注,百姓皆知。”
“那需要什么条件?”
&34;牵涉朝中重臣及其亲属,要么是谋反、贪污等重大罪行,要么是民怨沸腾、群情激愤。&34;
&34;这样啊。&34;
张瑜转着空酒壶的手一顿,抬眼望向姜青姝,眼睛里满是笑意,“你懂的真多。”然后他很干脆地说:“那就这么办吧。”
姜青姝:&34;?什么?&34;
张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脸“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理所当然道:“三司会审啊。”
&34;?? 2
姜青姝瞬间瞪圆了眼睛,张瑜瞧着这小娘子呆呆愣愣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34;怎么?你不相信我?&34;
姜青姝:&34;……&34;
看他揍王楷的行事作风,她还真不太信。
总觉得他把那几个主审官绑来揍一顿吏真实呢。正说着,霍凌处理好伤口,赶来了云水楼。太阳彻底要落下去了。
东市市令击钲三百,以示闭市,东市中许多商铺开始陆陆续续关门,众人纷纷散去。
随后,金吾卫便会开始巡逻,此乃本朝闭市宵禁的规矩,自开国女帝时期便定下。
开国时期,政局不稳,无论是交易还是出行,皆严格管控,若有百姓夜间无文书而出行,被金吾卫抓到以后,杖二十都是轻的。
如此制度令京城治安极好,且也是皇帝维持稳定和封建统治的一种手段,更能令百姓出入、交易有序。
只是随着时间发展,到第三四代女帝时,宵禁便一日比一日宽松。
到姜青姝在位时,东西二市依然按时开市闭市,所谓“日午击鼓则开,日入击钲则闭”,但各坊宵禁的时辰往后推移,除了各坊酒肆必须在亥时之前关闭以外,百姓夜间出行并不会被处罚。
这也是为什么,平康坊案件是在夜间发生的。
如今的京城治安和前几任女帝时,简直是不能比,作奸犯科的人也多了很多,无论是基层的京兆府
,还是刑部和大理寺,都非常忙碌。
姜青姝听到击钲声,便戴上帷帽,同张瑜一同起身,朝云水楼外走去。霍凌的马车便在楼外,她踩着杌扎上了车,进去时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张瑜望着马车上的少女,&34;不知七娘,下次什么时候可以再见?&34;
她想了想:&34;等这案子结束时。&34;
&34;不能出来玩儿吗?&34;
“不行。”她拒绝:“我家中规矩甚严。”
本朝民风开放,很少有人乘坐车驾,况且这车精美低调,看起来便是出自鼎盛大族。
她的家世定然极好。这么伶俐又见多识广的小娘子,也定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受过很好的教养。
虽然她说过家中有夫君,但单独出行、会见外男、又口口声声说家人管得严,哪里看都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
张瑜看破不说破,这少年懒洋洋地甩着身后的马尾:“那就说好了,等案子结束,我在这里等你。&34;
“你为什么要见我?”她觉得好笑。
云水楼满楼灯笼依次熄灭,最后一缕暖光掺杂着初升的夜色,给少年乌黑的瞳底浸上一层光。
他饮过酒,白皙的耳根和脸颊都掺着淡淡霞色,在这暗处看不太分明。
“到时候再告诉你。”他说。
又卖关子。
姜青姝笑了声,走进马车,放下了外头的帘子。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应下。
坐在车外的霍凌一扬马鞭,驱车离开。
…
陛下归宫甚晚,薛兆已提前换榜上值,觉察到了不对。
他意识到小皇帝可能偷溜出宫了,但盘问内侍省众人,皆说女帝是在君后宫中,他便直闯凤宁宫,声称有要事求见女帝。
凤宁宫宫令许屏拦在凤宁宫外。
她说:“陛下和君后歇得早,有什么事,还请薛将军明日再奏报。”许屏身为君后身边的得力助手,对外气场也甚为刚硬,此刻敢只身拦这些带刀千牛卫。
区区宫令,薛兆却根本不放眼里。男人一手按着剑柄,目光倨傲,瞥了一眼神色肃穆的许屏,冷声说:“滚开,我要见陛下!”
许屏说:“陛下口谕,任何
人不得擅闯。”
她越阻拦,薛兆越笃定这其中肯定有鬼,他嗤笑一声,往前沉沉迈了一步,许屏张开双臂拦着,目光坚定无畏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本将军为左千牛卫大将军,你区区一个宫令,怎么有胆子拦我?”薛兆微微俯身,盯着眼前的许屏,一字一句道。
许屏冷笑:&34;将军如此硬闯,就不怕陛下和君后怪罪吗?&34;巧了。薛兆还真不怕。
薛兆只怕张相一人,他现在一定要弄清楚女帝出宫了没有。
他蓦地,偏头示意身后的侍卫,有两个侍卫快步上前,直接动手按住许屏,许屏被反扭着双臂挣扎着大喊道:&34;薛将军!你不可——&34;
薛兆完全无视她,旁若无人地跨入凤宁宫。院中宫人皆不敢拦。
就在薛兆要直入正殿时,门却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是赵玉珩。
他身着单薄中衣,外披厚重雪氅,冷冷淡淡地立在那儿,看向混乱的庭院。正在挣扎的许屏看到君后出来,这才安静下来。
&34;薛将军。&34;赵玉珩的目光从许屏身上扫过,又落在薛兆身上。
对方身份在此,出于规矩,薛兆犹豫片刻,还是抬手对赵玉珩行了一礼,随后沉声道:“末将有要事求见陛下,还请君后行个方便。&34;
&34;陛下在安歇。&34;
“末将就进去看一眼。”
“薛将军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玉珩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讽笑,“陛下圣体尊贵,且为女子,岂你这等为人臣下者可轻易冒犯的?&34;
薛兆绷着脸,目光黑沉,强硬道:“君后殿下如此阻拦,可是心虚?是不是陛下真的不在宫中?君后到底是不想让末将看,还是不敢?&34;
他话音一落,赵玉珩便瞬间冷了声色。
“放肆!”
君后嗓音如冰,砰然坠地刹那,周围的宫人惊得纷纷匍匐在地。
薛兆面无表情,毫不畏惧地直视君后,触及赵玉珩漆黑冰冷的双眼,竟也有那么一刹那,心生恐惧退意。
但一想到张相,他再次又恢复了强硬的态度,沉声说:“末将身为左千牛卫大将军,须贴身护卫陛下安危,君后
若再阻拦,休怪末将无礼。&34;
赵玉珩冷淡地拢着袖子,庭院中寒风朔朔,树影摇晃,也吹起男人披散的乌发,将那张原本毫无温度的脸吹得吏寒冽几分。
他说:“你可以闯一下试试。”让一下,算他输。
他明明极其体弱,立在这儿,却令所有人不敢靠近。
薛兆开始犹豫不定,他对那些宫人下手毫无不犹豫,但赵玉珩毕竟是一国君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他心机太深,虽然弱得不堪一击,却根本让人不敢小觑。
薛兆甚至可以想象到,如果他今天动了他,等着他的,轻则军棍鞭笞,重则贬职问罪。
但如果真放任小皇帝出宫了…
张相不知道还好。一旦他知道了,或是女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薛兆内心万分挣扎,最后他咬咬牙,猛地冲上前去,就在此时,他看到一道纤细单薄的人影扑了过来。
是姜青姝。
她衣衫单薄,赤脚踩着地,头发散着,直直扑到了赵玉珩的背上,赵玉珩一怔回头,看见她这副样子,连忙把她裹进宽大的氅衣里,按着腰扣紧在怀里,不让风吹到她。
她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没动了。
薛兆隐约看到女帝淡绯色的侧颜,身影一僵,猛地后退,跪地道:“是臣冒犯,还请陛下恕罪。&34;
她没有说话。
赵玉珩抱着怀里的女帝,心里直叹气,看向跪在地上的薛兆,冷冷道:“薛将军满意了?”
&34;还不退下!&34;
薛兆垂着头,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赵玉珩把怀里的人面对面举着腋窝抱了起来,像抱着个孩子,直到把她抱回床上,才无奈地说:&34;不是让陛下别出来。&34;
她埋头在他颈窝里,小声说:“朕没醉。”
&34;没醉还这么黏人?”他低头贴着她的耳朵,“陛下,你知不知道桂花醋后劲最大?&34;约莫是一盏茶的功夫前。
许屏还在外头拦着薛兆时,霍凌便走凤宁宫后面的暗道,把女帝送了回来,赵玉珩一接到自家夫人,便发现她喝了酒,虽然口齿伶俐且意识清醒,但目光湿漉漉的,含着醉意。
和霍凌一起还好,一看见赵玉珩就扑了过来。
赵玉珩有些不悦,姑且按捺着怒意给她宽衣,谁知道她变得如此黏人,双臂搂着他的胳膊不放。外面乱哄哄的,薛兆在闹,她烦躁地蹬腿:“朕要出去骂他!”赵玉珩按着她:&34;……陛下这个样子,就别露面了。&34;
天子醉酒,被人瞧见多不好。
她听到他这么说,便乖乖地任由他使唤宫人宽衣,湿漉漉的双眸瞅着他,像无辜的小狗眼睛。给她换好寝衣,赵玉珩亲自出去拦薛兆了。
她在内室坐着,垂着脑袋打哈欠,又偏头看了一眼被风吹得乱摇的树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么大的风,君后怎么能出去?
她便赤着脚追了出去。
赵玉珩把她抱回来之后,将她整个人拢在自己的大氅里,暖她一双冰凉的玉足,她搂着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颈窝。
这么近的距离,连他都有些心热,偏头一看,却发现她在一瞬不瞬地瞅着自己。也不知在看什么。
两个人对视着。
她忽然歪了一下脑袋,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睫扑簌两下,舒服地闭上了。
就像小猫在信任的人面前,会舒服地敞开肚皮,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赵玉珩真是拿她无可奈何,见她半睡半醒,便无声地做了个手势,让侍从把殿中的灯都熄了,只留下一盏灯,随后又低声说:“去熬点醒酒汤来,再把陛下的朝服送过来,明日上朝前备着。”
“是。”
宫人纷纷退下了。
赵玉珩安置好怀里的人,拿起床头的一盏烛台,慢慢走出内室。借着昏暗的光,他看到垂头站在角落里的霍凌。
他淡声道:&34;今日陛下归宫稍晚,你不在,薛兆势必怀疑你。&34;
霍凌垂着头,唇抿得很紧,“属下知罪。”
“知罪?”赵玉珩缓缓走到他面前,烛台照亮少年的脸,他凝视着他:“知什么罪?”&34;属下没能及时劝谏陛下不要去饮酒……&34;
&34;不对。&34;
霍凌有些疑惑地抬眼。
赵玉珩的双瞳里倒映着两道跳跃的烛光,嗓音压低,像是怕吵醒里面睡觉的人,&34;
这不是你的错,为人臣下,切忌以自己的看法随意劝谏主君,你非谋臣,既是护卫,便尽好护卫的职责。今日陛下的确因为饮酒险些误事,但焉知饮酒不是为了更重要的事?&34;
霍凌不明白君后为什么这么相信陛下,甚至不问他陛下是和谁饮酒,便笃定陛下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他想了想,问:“那……属下应该怎么做?”
赵玉珩沉吟片刻:“明日起,你便告假请罪,说身体不适才未曾上值,趁此机会,在家中多歇息几日,尽快把伤养好。&34;
君后和陛下说的是一样的。
陛下也让霍凌告假。
霍凌是真的不想休假,但他素来是听话的,便失落地应了一声——在陛下跟前,他不敢表现失落和沮丧,但在赵玉珩跟前便会不自觉流露真实情绪。
赵玉珩看着他垂着头一脸沮丧,完全没了在陛下跟前竭力装出稳重成熟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安慰道:&34;不必沮丧,来日方长,前几日陛下还同我夸过你,说你做的很好。&34;
霍凌抬头,眼睛有些亮了起来,&34;真、真的吗?&34;赵玉珩淡淡一“嗯”,“我怎么会骗你?”
霍凌呆呆地望着君后,眼睛瞪大了,很是受宠若惊。原来……陛下还夸他……
他今日却一直在觉得自己没用,总是自责输给那侠客……甚至觉得自己不配保护陛下…屡屡受挫的沮丧忽然荡然无存。
霍凌的手不自在地蜷了蜷,乌眸重新聚光,轻声道:“属下知道了,属下会好好养伤的,不会让君后失望……还有陛下。&34;
姜青姝睡了很舒服的一觉。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梦到了穿越前的日子。
那时的她,每日朝九晚五,下班之后便只需打打游戏、健健身,再牵着狗出门散步。每到周末,她还会睡到十点再慢悠悠起床,画个精致的妆,去和朋友们聚会。
何其惬意呀。
只是当天色未亮,宫人鱼贯而入,将她从睡梦中唤醒时,她望着头顶的承尘、华美的宫室,咸鱼梦终于夏然而止。
果然是梦啊。
遥远得简直令人恍惚了。
成为女帝后,每日的生活都太过真实,反倒让她觉得从前的自己
变得遥远起来,竟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姜青姝静静立在宫室内,漱口洁面,梳发更衣。
她太安静了,眼皮子蔫蔫地耷拉着,全无前一夜饮酒后的黏人,赵玉珩看出小皇帝是还没睡醒,让人把醒酒汤呈上来。
她乖乖地任由摆布。
等朝服整理完毕,凤宁宫外备好的帝王仪仗远去,姜青姝走在寂静空荡的宫中长廊里,被冷风迎面一吹,才陡然清醒了些。
她好像才终于进入了角色。
&34;薛兆。&34;她平静开口。
薛兆心底一紧,心道该来的果然会来,垂首上前,&34;…臣在。&34;
“昨夜的事,下不为例。”
她回身,垂旒下的双眸冷冷地看着他,&34;朕知你到底想干什么,平时朕可以与你相安无事,但你若再敢如此大闹凤宁宫,还敢动君后,朕便是当着张相的面,也定饶不了你!&34;
女帝的语气甚为阴沉。
薛兆昨夜的确理亏,但他后来一仔细回想,仍然觉得有几分疑窦,譬如女帝滴酒不沾,昨夜为何突然想饮酒了?为何那些人那么拼命地拦着?
但他到底什么都没发现,女帝也的确无事。
薛兆单膝跪地,垂首道:“臣昨晚太过担心陛下安危,是臣冲动,陛下恕罪……”
姜青姝俯视着他:“既然知罪,朕便免你顶撞君后、枉顾朕的口谕之罪,只治你一个不守宫规、御前失仪之罪,去打十五军棍、答一百,小惩大诫。&34;
薛兆一僵,低声道:&34;……谢陛下。&34;
果然。
女帝还是秋后算账了。
薛兆自认倒霉,他已经不是被女帝第一回借机发难了,上回便已经警惕万分,结果这次还是轻率了。
他心下暗道:看来,以后盯着这小皇帝的方式得改一改了,不能硬碰硬,对方一日比一日手腕强
硬,他虽说没有发现什么,但心底总是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姜青姝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继续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薛兆是一定是要罚的,昨夜那一闹
,发没发现她出宫不是重点,就算发现了,她大不了继续被限制行动,他们也不会把她如何。
重点是薛兆那么做,当真是视宫规皇权如无物。
今日朝参无事,下朝甚早,随后,姜青姝照例宣翰林伴驾,再让内侍省送几个好玩的东西来。
打从科举筛了那些个翰林之后,姜青姝只要自己有闲暇时间,又不去凤宁宫探望君后,便会召那些人来刷刷忠诚度。
她召人很是随机,几乎是要把他们全都轮流见一遍,要求也比较随机,时而让他们即兴作诗,时而对弈,时而作画抚琴。
若是碰巧遇到个特长对口的还好,若是完不成皇帝的要求,虽说女帝不会怪罪,但也意味着下次没什么机会了。
有崔嘉被宠信在前,这个机会如果把握的好,就能在皇帝跟前露露脸。
所以这份差事,最吃香的成了御前行走的人。
本朝的翰林,只待诏,无实权,偶尔能分分修撰文史的活,但说白了就是讨皇帝欢心的官职。
要讨皇帝欢心,自然是要提前打听。所以这一回,又有好几个翰林拦住了前来宣旨的内侍省官员。
“邓大人,不知这次陛下是要做什么……”邱彦笑着拉住前来传旨的邓漪,暗暗从袖中塞几个银两进去。
邓漪不动声色地收了,淡淡道:“陛下今日赏玩进贡的鹦鹉,你们小心伺候着。”
邱彦连连称是,心里却在暗忖,上回科举前三名在御前被问及鹦鹉如何,这次陛下应该不会再问了罢?
其实这些称得上行贿的行为,都已经被实时监控到。
姜青姝用完一顿午膳,便看完了一场“考前押题”的好戏,既觉得好笑,也觉得可笑。她看了一眼跟前还在勤恳侍奉的向昌,淡淡道:“你倒是轻松,跑腿的累活都让邓漪做了。”向昌头皮一紧,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分辨不了天子的意思。
若从语气分析,女帝好像在调侃他&34;老是在御前轻松做事,已经显得有些懒惰了&34;。但如果深层分析,又好像有几分别的深意,更像是针对邓漪。
向昌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又听到女帝反悔道:“朕突然不想玩鹦鹉了,送回去罢,朕今日要去
御花园钓鱼。&34;
于是后来。那些奉旨
侍奉的翰林,一个个全在御花园钓起鱼来。
擅文的学子,倒真没几个是钓鱼好手。
姜青姝拿着团扇卧在榻上,欣赏他们手忙脚乱的窘态,笑了。
邓漪躬身侍立一边,看到这一幕,手心里皆是汗,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今日失策了。
不知陛下这突然是何意……
姜青姝又拿刀亲自削了个苹果,小口啃着,笑吟吟地欣赏这些人备受煎熬的神情。
她这副模样,倒是昏君样十足。
哎,反正朕的风评不好,在阿奚的心里可是彻头彻尾的昏君呢。一想到那个张家小郎君,她又不紧不慢地点开实时。
让她瞧瞧,宫外现在是什么情况。
n
宫外,裴朔已经和张瑜碰面了。
张瑜这人行事直接彪悍,直接把王楷五花大绑地丢到裴朔跟前,然后又将舞姬曲素叫出来,看得金吾卫中郎将申超眼皮子都是一跳。
就,一口气,人全了?
张瑜懒洋洋地靠着柱子,非常爽快潇洒地对裴朔说:“查吧,你还缺什么人,我去绑过来。”裴朔挑眉。
申超:“……”他身为金吾卫,好想说这样是不合规的。这叫绑架吧。
不过申超一想到这案子,硬生生把话憋回去了——管他的,人是这位侠士绑的,跟他又没关系。裴朔开始依次问话,王楷依然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曲素却说了许多。
“沁儿已经被郜远纠缠了很久,那郜远声称能帮沁儿脱籍赎身,要娶沁儿为妾,但沁儿宁死不为妾,也不喜欢那郜远的做派,自然绝不答应。我们身份低微,不过是低级伎者,哪里反抗得了郜远……&34;
“后来,那郜远恼羞成怒,便故意在一日酒宴上刁难沁儿,让她出丑,又将她献给大理寺卿家的大郎伏敬……&34;
曲素说着,还怯怯地看了一眼被堵嘴捆绑的王楷,小声说:“当时,王世子也在场,他还在起
哄。&34;
王楷:&34;……&34;
裴朔拢袖站着,凉凉地看了一眼王楷,“继续说。”
“沁儿自然不肯答应,她不小心摔碎了酒杯,惹得伏敬发怒,险些因此迁怒郜远,郜远
不敢得罪伏敬,心里暗恨沁儿不识好歹,沁儿后来悄悄同我说,郜远离开之前,还威胁了她一句,说给她三日时间反省,否则休怪他无情。&34;
申超皱眉:“那混账就这么把人杀了?”
曲素低声道:“后来的事……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一日,沁儿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两眼无神,袖口还有血迹,我问她话她也不答,只看见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把刀,然后她让人转告郜远,说她答应嫁给郜远为妾。&34;
“我察觉到不对,那天晚上想留下来照看沁儿,谁知管事嬷嬷突然叫我去南曲赴宴,我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发生了命案。&34;
曲素说着,跪了下来。
&34;几位大人。&34;
她低泣道:“我们虽为官奴,此身微贱,却从不做害人之事,沁儿定是被人逼迫,才会想拿刀杀了郜远,可她哪里是郜远的对手……&34;
申超暗骂一声:“真是混账。”
裴朔神色凝重,一边旁听的张瑜也站直了,神色认真起来。如果曲素说的是真的,那案子的来龙去脉便很简单了。裴朔又问:“你可认得此案被指认的凶手荆玮?”
曲素点头,“我听沁儿说,这个荆玮是三年前来京城的,当年他饿晕在城外快死了,是沁儿的家人救了他,后来他在京城安顿下来,以杀猪为营生,也是为了报恩。&34;
“但是这个荆玮……”曲素说:“我曾无意间听到他和沁儿说话,他留在京城,似乎不仅仅是为了报恩,是因为别的事……&34;
申超摸着下巴,说道:“现在唯一一个疑点,就是这个荆玮又是为什么不辩解,甘心顶罪呢?”裴朔眸色一暗,心道,八成是和五年前的裁军之事有关。
这种官宦子弟,也只能欺压欺压普通百姓,郜远也只是个小角色,荆玮到底是从军过的人,不可能这么容易被陷害,除非是有什么人和事在威胁他,比如郜远的父亲……左威卫将军郜威。
很好。
裴朔托申超去通知刑部的人来,暂时将曲素带去刑部安置,便站在原地,开始细细沉思,如何筹划全局。
他看向一侧懒洋洋的少年:“劳烦阁下,将齐国公世子带回。”
张瑜踢了踢王楷,奇道:“他派人刺杀你,你不想计较?”裴
朔微微眯眼,不动声色,“与本案无关,在下无暇计较。”
张瑜却笑了起来,“无关?那可未必。”他轻松地一拎王楷的衣领,在对方呜呜乱叫的惊恐注视下,恶劣地说:“看我的吧,我有办法。”
然后这少年直接轻松地扛起王楷,一跃上了屋顶,顷刻间就消失得没影。
刑部的人来带走曲素,裴朔一同回了刑部交代来龙去脉,刑部尚书汤桓乍然听闻裴朔的重大突破,心中大喜,很是欣慰地拍了拍裴朔的肩,“你小子真是不错!”
裴朔抬手一拜,&34;大人谬赞。&34;
汤桓说:&34;下一步,你当如何?此事还是缺点火候……&34;
的确。
裴朔想到那神出鬼没、连身份都不知道的少年,不由得皱眉,暗忖那人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很快。
大概一个时辰后,裴朔知道了。说来也是荒谬,裴朔还是从汤桓那儿知道的。
当时汤桓紧急去了大理寺一趟,回来时便是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还喃喃道:“真是活见了鬼……这叫什么事儿啊……&34;
裴朔便问:&34;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人怎么如此为难?&34;
汤桓急得团团转,正在思忖怎么向上头汇报此事,一听裴朔发问,想起裴朔素来聪明,便想让他出出主意:&34;你是不知,今日有人在大理寺外击鼓,口口声声说要自首,声称自己杀人了……&34;
随后大理寺将那自首的人盘问一番,才知道他杀的是齐国公世子派来的刺客。那人一边说,还一边把齐国公世子本人绑来了。大理寺卿伏岳:&34;?&34;
再一深问,又问出了涉及了王楷刺杀裴朔未果的事,紧接着就牵涉出了那桩杀人案,以及前段时日京兆府审的那个酒肆老板案。
这事牵涉人员太复杂,大理寺直接把刑部尚书汤桓、齐国公王之献、京兆府尹等朝廷官员一口气全叫去了。
汤桓去的时候,本来也没想太多,反正不是他刑部的案子,他就当看个热闹呗。
谁知。当他看到那自首的人时,眼前一黑。
张瑜。
张相的亲弟弟张瑜!!!
汤桓前天夜里
刚刚拜访过张府,与张相交谈时,偶然瞥见过那位张家小郎君。
汤桓印象极为深刻,一是因为这少年青春年华、明媚漂亮,当时便在张府的庭院中练剑,身手令人惊奇。
二是因为,素来神色冷峻、令人畏惧的张相,仅仅只是朝窗外看了一眼,目光便柔和了几分。他温声道:“阿奚,今日天凉,练完剑记得擦擦汗,莫着凉了。”
那少年一个旋身,利落地收剑入鞘,笑道:“知道了阿兄!我又不小了。”
这对兄弟感情极好。
汤桓当时深有感触,便立刻奉承道:&34;原来这便是那位久不在京中的小郎君?今日一见,身手真是了得。&34;
张相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结果今日。在大理寺,汤桓看到了这没事跑来自首的张瑜。
京中认得张瑜的人微乎其微,那大理寺卿伏岳还在逞官威,私下里商讨时,他有意巴结齐国公,说:“世子肯定是无心之过,先将那自首的小子定个罪再说。”
汤桓:“……”求求你可闭嘴吧。
所以,他到底,要怎么通知张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