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姝是酉时乘上马车回宫的。
薛兆一直在远处默默等待,他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却可以看到陛下在河边被张瑜抱住。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情窦初开,真挚而炽烈,远远地看着如此美好,让人不忍心拆散。薛兆认出那少年的身份了。
是张瑜。张相府中那位武艺高强的小郎君。
张大人让他转交面具、陛下出宫,原来都是为了他?薛兆便沉默了,许是张相的亲弟弟爱上女帝的事对他的冲击有点大,他还需要缓缓。
姜青姝知道,薛兆不会说出去的。
事关张相,没有人的口风比他更紧,这也是这次她让他护驾的原因。
天色越发晚了,是时候回宫了,其间薛兆三番四次地打手势暗暗提醒女帝,但他们不知在说什么,竟有些难舍难分。
薛兆: &34;……&34;
薛兆抱着剑靠着墙,摇着头直叹气。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现在就在想,到底是张家小郎君喜欢陛下,还是张相和他弟弟都同时喜欢陛下……如果是前者的话,以张相那煞神般的性子,居然能容忍弟弟对陛下动心?
要是后者,那更荒谬了,兄弟两个同时喜欢女帝,可是女帝只有一个,他们是要竞争还是打算一起……
而且陛下还有一个怀孕的君后。这还不算之前试图爬龙床的谢尚书。
薛兆: &34;……&34;
好乱啊。
不行,要打住,不能再想下去了。
薛兆深吸一口气,企图甩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但即使他努力克制,看到女帝朝自己走来时,还是忍不住悄悄观察陛下的神情。
姜青姝没有什么表情。
她只是上了马车,撩起竹帘坐下,车内传来清淡一声: “走吧。”
回了皇宫之后,她就又是那个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而不是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由得臣下窥探的小姑娘。
秋月此刻已在紫宸殿恭候。
她持御前腰牌,近日一直忙于女官选拔之事,代天子在前朝衙署、宗室与六尚居之间走动,将紫宸殿掌事之责暂交邓漪之手,也不过早天子半个时辰回宫。
太医戚容也早已侯在紫宸殿后堂,
全程目不斜视,见天子回来,她只垂首行了一礼,没有抬头多看一眼陛下的装束。
姜青姝从她身侧过去,绕过屏风,展臂由宫人服侍更衣。秋月便低声将自己得知的消息说了。
&34;你也辛苦了。&34;
姜青姝看了看有些风尘仆仆的秋月,微笑道: “还没用膳罢,朕让御膳房给你送几道菜过去,朕还命御膳房多做了些长姊喜欢的糕点,下回你出宫时,一道给她捎去公主府罢。&34;
秋月恭声: &34;谢陛下,陛下如此关心殿下,殿下想来也更能体察陛下的心意。&34;
姜青姝淡淡道: “都是自家姊妹,血浓于水,朕久居皇宫,也闷得慌,只希望皇姊不要与朕生出嫌隙来,多进宫来走动走动。&34;
秋月也笑了起来,道: “殿下听闻陛下政务繁忙,这才不敢贸然打扰,实则也很有亲近陛下的意思。&34;
若换一个帝王,比如在生性多疑、雷厉风行的先帝面前,秋月是万万不敢提长宁半个字。
但她如今侍奉新帝日久,渐渐有些明白,眼前这位陛下是真的心胸宽阔、仁慈宽和,她知人善用,绝不会因为对方有能力而忌惮,也拥有绝对的自信,坚定秋月不会背叛她。
她越是如此放任秋月和长宁走动,秋月便能体会到陛下对自己的信任,越发敬佩陛下的心胸。也对陛下越发忠诚不二。
所以,秋月才敢在女帝跟前畅所欲言,表露最真实的想法。
&34;对了。&34;
秋月趁着女帝还在更衣,又轻声道: “臣听邓漪说,今日陛下刚离宫不久,嘉乐公主又请求面圣,被邓漪挡了回去。&34;
“是么。”
嘉乐公主,三皇女姜青绫。
姜青姝对她没什么印象,她不出紫宸殿的那段时间,这位嘉乐公主就来求见过,声称新得了技艺极佳的伶人,想邀请陛下一起听曲,却被挡了回去。
这一次不成,今日又来了。
估计是别有图谋。
此刻殿中煮的茶水好了,秋月说完,就转身绕过屏风去沏茶了,姜青姝换好衣衫落座,一侧守候的戚容连忙过来请脉。
趁着把脉的功夫,姜青姝打开实时,着重查看嘉乐的动
向。
这是昨天的:
【驸马堂弟王钧私下拜访了嘉乐公主姜青绫,与之独处了很久。】
【嘉乐公主姜青绫召见了伶人胡安,悄悄将逍遥酿交给对方。】这是今天的:
【嘉乐公主姜青绫在日暮时分专程入宫,欲邀请女帝赏乐,却再一次被女帝身侧的宫人回绝,暗暗不甘。】
逍遥酿?
姜青姝在前几日查看实时时,也看见了这个名词频繁出现,不过并不是在嘉乐这儿,而是在崔宋两家。
这两家明日就成婚,暗中动心思的人也不少。要知道,原游戏之中,像婚礼、寿宴之类的,简直是吃瓜圣地。
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比如“xxx在宴会上散布关于xx不好的谣言,众人对后者的印象变差了&34;、 &34;xxx在宴会上故意给了xxx难堪”、 “xxx与xxx在别人的婚宴上发生了口角”。
这还算好的。
稍微恶劣的一点的,有“甲设计将乙推下池塘,乙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湿透,声望大大地降低了&34;、 &34;乙不慎落水,被丙所救&34;。
也有玩的很刺激的,比如: “甲(未婚男)和乙(有夫之妇)在婚宴的隔间小房间里偷偷私会,被人发现,这等惊世骇俗的丑闻令世人所不齿,二者的声望大大降低了&34;、 &34;丙得知自己的夫人乙和甲私会,五内俱焚”、 “丁得知自己爱慕的男人甲与乙私会,黯然神伤”。
就很狗血。
堪称吃瓜大会。
这些姑且还算在“瓜”的范畴里。但也不免恶性事件。明日就有。
【宋璋的兄长宋朗得知弟弟要迎娶心爱的女子,内心万分痛苦,起了邪念。】
【工部郎中王钧得知宋朗对崔娘子爱而不得,故意拿着“逍遥酿”向宋朗出谋划策,企图在婚宴新娘的酒水中下药,让崔娘子和宋朗生米煮成熟饭。】
狠毒至极。
虽然依然是这两家联姻,但如此恶性的事件一出,纵使崔娘子被迫改嫁新郎的兄长,以杜郡公对孙女的疼爱,定不会忍气吞声,且崔家这样的望族,也绝不会容忍这样的奇耻大辱。
而郑侍中,定是袒护宋家的。
而这个王
钧。他先后将“逍遥酿”给了宋朗和嘉乐公主。
姜青姝不得不留意此物。
戚容正垂首给女帝把脉,突然听见陛下问: &34;逍遥酿是什么东西?&34;
戚容一惊,尚未来得及开口,就突然听见“哐当”一声响,像是茶盏打翻落地的声音。姜青姝抬眼看过去。
秋月方才正奉茶过来,此刻已经跪了下来,她的衣衫裙裾上皆是深色的水渍,打翻的杯盏碎片散落在地砖上,她俯身认罪: “陛下恕罪。”
姜青姝皱眉, &34;你平日没有这么冒失的,今日怎么了?&34;
秋月双手撑着地面,头埋得低低的, &34;臣……臣许是太累了,方才走神了。&34;姜青姝盯着她,手指曲起,轻敲桌面, &34;说实话。&34;
秋月一颤。
秋月垂着头,双手微微攥紧,还是没有吭声。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青姝冷淡地看着她,又看向神色有异的戚容, &34;你先说,那逍遥酿是什么东西?&34;
戚容俯身道: “这逍遥酿……其实是很上不得台面的淫\秽之物,臣也是年少时在民间问诊时,才得知勾栏里常用将此物用于官奴伶人助兴,据说只须一滴,便能令人……欲|火焚身。&34;
秋月猛地抬头,微微变色,叱道: “戚太医,御前慎言!”戚容猛地瑟缩了一下。姜青姝冷声: &34;说。&34;
戚容踌躇着,小声道: “据说一旦中逍遥酿,无论男女,即便是圣人也会丧失理智、无法自控,且此物有一个好处,便是如若剂量太多,还会导致令人记忆缺失,故而也时常用于一些……”戚容说着一顿,斟酌用词道: “……阴谋诡计。”
姜青姝懂了。
是烈性春\药,且还是个很厉害的药。
能断片,的确是个“好东西”,比如说用于迷\奸什么,事后当事人还会忘记细节,甚至连侵犯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若对方强行指认成是你情我愿,受害者也无法辩驳。
下这种药的人,也够阴毒。
姜青姝按了按额角: “朕今日脉象如何。”
戚容: &34;陛下今日脉象稳定,滞留体内的残毒已经不多了,再过几
日就可以彻底痊愈。&34;“下去吧。”
“臣告退。”
戚容小心退了下去。
姜青姝拂了拂袖, &34;都退下去。&34;
殿中侍奉的宫人闻言,悉数退了下去,殿中霎时变得空荡荡,只留下跪在地上秋月和榻上坐着的天子二人。
姜青姝沉眉低眼看她, &34;现在,可以说了吗?&34;
秋月猛地抬头,一双水光颤动的眸子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天子, &34;陛下当真全忘了吗?&34;“什么?”姜青姝对上她的眼睛,很是不解。
什么叫她全忘了?她应该记得什么吗?
&34;这逍遥酿……&34;
秋月喉间微哽,着实难以开口,片刻后才说: “陛下和君后的那次,便是被人用这下作手段所害,他们妄想得到陛下临幸,事后陛下失忆缺失,便能顺理成章谎称是陛下酒后临幸,以此谋求后宫一席之地。&34;
这话若传出去,便极为惊世骇俗。算计天子,对天子下这种药,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只是当时的小皇帝太无力,被人算计又如何,事后也仅仅只是处置了当时知情的所有宫人就不了了之,并没有深挖背后的主谋,因为她无力抗衡那么庞大的世家势力。
赵家不计较,因为阴差阳错是他们得了好处。
而张相那些人,就算知道,也不会因天子被算计而做什么多余的事,他们只想要个傀儡皇帝而已,至于这个皇帝有没有尊严,并不重要。
只有秋月,亲眼目睹陛下昏睡,倍感绝望。
后来陛下醒来后再也没提过,许是忘了,秋月想:陛下忘了也好,身为帝王,那一段记忆太过无能为力。
秋月说完很久,姜青姝都没有说话。她眸色暗沉,袖中的双手无声攥紧。
她猜到过或许是与君后有孕有关,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前因后果。
怪不得她每次抚摸君后腹部的时候,他的望着她目光那样复杂,似乎有着她无法窥见的深意。怪不得她一穿过来就是被薛兆看守的状态。
怪不得。
她闭了闭双目,突然压低声音, &34;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朕。&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