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姝和张瑜在花丛中待了很久,少年才拉着她的手,从里头钻出来。两人来到前堂时,周管家下意识抬手掩了掩鼻,打了个喷嚏。
心道:好刺鼻的香味。
不用想,就知道小郎君又钻花丛了,那小子对府上各种隐蔽的小角落了如指掌,自己没事就钻不说,这回还带着陛下也钻了一回。
也真亏得他不知道她的身份……才敢如此放肆。
周管家对这女子的看法,前前后后经过了许多阶段。
最开始是丝毫不放在眼里,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只是个别有所图的女子,一心想铲除;后来郎主将她带回府上之后,周管家便逐渐发现这女子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相貌上佳,举止有礼,不像势力心机之人,且换作寻常女子,乍然被带到张府,应当紧张不安,但她显然一点都不怕,就算是面对朝中人人畏惧的郎主,也好似家常便饭一样自在。
周管家对她的印象稍稍转好。但直觉也告诉他,此女来历不简单。
他猜测此女身份,率先想到的就是难道她是谢家女郎?或是王家女子?
把京中的名门望族挨个猜了一遍,独独没往龙椅之上那位想,结果就是,敢在郎主跟前这样冷静自如的女子,当真只有女帝。
今日周管家又重新打量了她。
打从知晓眼前之人就是小皇帝以后,周管家就不敢再怠慢丝毫,原先他对天子的印象极其淡薄,因郎主把持朝政,小皇帝的存在感被压一筹,容易被人轻视,但现在看来,也不像是什么善类。
但郎主对她,到底还要秉持几分臣下之礼,她又与小郎君走得这么近……再瞧瞧今日这小子拽着皇帝钻花丛的行径,周管家心里暗暗一叹。也不知是福是祸。
张瑾已经忙完了公事,端坐在那里静静饮茶,等着他们,少年很自在地拉着少女进来,两人脚步轻快,一路上还在说笑着什么,两张年轻的脸庞都笑得眸子弯弯。
瞧着登对极了。
张瑾微微掀起眼睫。
少年很喜欢自己的心上人,连走路都要紧紧地牵着,时不时回头瞧她一眼,生怕把她弄丢了似的。
因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从花苑一路过来,两人的额角都有了薄汗。
少年牵着她
,先是朝着自己的兄长行了一礼,随后拉着她一起坐下,还没缓口气来,又从袖子里掏出帕子,侧身帮她擦汗。
少女比他矮上一截,在他跟前无端显得娇小玲珑,少年睫毛低低垂着,眸色认真,像是对着自己爱不释手的珍宝。
她睫毛一扬,也掏出自己贴身的丝帕,飞快地擦擦少年鼻尖上的汗。
他不自在地偏头。
&34;别闹。&34;
“就闹。”
她咯咯笑起来,故意一般,继续给他擦鼻尖,他一愣之后恶劣地笑了起来,也去擦她的鼻尖,两个人就这样坐着打闹了起来。
像两个幼稚鬼。
&34;咳,咳咳!&34;周管家小心觑着郎主的侧颜,适当清了清嗓子。
郎主不曾看他们,只是在冷淡地饮茶,但周管家就是无端看出几分冷色,忍不住打断他们。
然而长兄早已成全,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彼此浓情蜜意,谁又有立场来指责什么呢?这本就是可以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有此心上人,甚至是令人羡滟的事。
好在一侧的侍女早已等候多时,此刻端着药粥上前,张瑜诧异地回头,听到兄长淡淡说: &34;这是补身子的药粥,喝了对身子有益,阿奚平时要练武,更要好好补补。&34;
张瑜一听是补药,又看向身边的姜青姝。
&34;那七娘……&34;
这少年果然一有好东西,就会念着她,希望她也能有,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是为女帝准备的药,却声称是给张瑜的。张瑾微微阖眸,心底冷嘲,说: “放心,她也有。”
少年眉开眼笑, &34;谢谢阿兄,阿兄你果然了解我。&34;做兄长的,的确是能时刻照顾好弟弟的需求,不需要他开口说什么,他也会知道。
但太了解也不是好事,譬如现在,张瑾竭力压抑着汹涌的怒意,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看那少年捧着自己那碗,咕咚咕咚两下就一饮而尽,然后把另一碗端过来,郑重地放到少女跟前。
她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动,他以为她不想喝药粥,还耐着性子哄: “七娘,现在已经不早了,你还没有吃晚饭,先喝这个填填肚子。&34;
&34;好。&34;
她伸手要去碰勺子,他却抬手撤开碗。姜青姝: &34;?&34;
“我想喂你。”张瑜望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亮光。她: &34;…于礼不合。&34;
“于礼合不合的,也只有我阿兄和周管家在场,周管家从来不会乱说,阿兄都成全我们了,更不会介意的。”少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非常笃定地说。
姜青姝:???该说你是傻孩子呢还是太相信你兄长了呢,你看看张瑾,那叫不介意的样子吗?你该不会以为你哥哥天生就是这副臭脸吧?她还在琢磨怎么拒绝他。
张瑜又把下巴搁在手臂上,又浓又密的睫毛往上扬着,露出一双如晶莹剔透如满月的乌眸,纯粹又好看。
少年嗓音微微放软, &34;七娘,好不好?&34;
姜青姝: &34;……&34;
行行行好好好,随你了,你想怎么喂怎么喂。谁叫你这么会撒娇呢。
&34;好吧,就这一次。&34;少女没忍住,被逗得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很无奈,乖乖地将脑袋凑过去,张开嘴。
他眼睛一亮,瞬间来了劲,腾地一下坐直了,认真地给她舀了一勺粥递过去,动作笨拙又小心。
&34;啊——&34;
她红着耳根,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乖乖咽了下去。温热滋补的药粥入喉,将先前被掐出来的些许不适冲刷掉了,嗓子瞬间舒服了很多。
&34;好喝吗?&34;
“嗯。
周管家: &34;……&34;
这两人黏黏糊糊的,腻歪得简直没眼看。反观郎主,依然冷淡地坐在那儿。
时间仿佛回到了上个月,那时他们同桌吃饭,明明大家都坐在一起,却偏偏好似划分出了两片截然不同的空间,一边温暖热闹,一边冷冷清清。
但这次比之上次,又好像有一些不同。周管家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同。
总觉得郎主自从参加崔宋两家婚礼开始,就一直很不在状态,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但他又不说,若非日日都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绝对觉察不出那么一点细微的变化的。
真
是不理解,郎主明明已经成全了小郎君,按理说已经解开了心结,可他的心事却好像更重了。
难道是朝中有什么烦心事吗?
“阿兄,我想带七娘出城去玩儿。&34;少年喂完了药粥,站起身来,转身对自己的兄长说: “七娘好不容易来找我一次,现在太阳还没有落山,我可以带她出去吗?&34;
她也偏头望向张瑾。
很奇怪,弟弟需要和心上人做什么,先要过问自己的兄长,而她要不要继续和他相处,也要先过问他的兄长。
毕竟她是提前同他说了的,他要是不愿意,她就不会继续跟阿奚相处了。不会这样碍眼地相处了。
少女被喜欢她的少年郎喂粥时,双手不好意思地拽着衣带,脸颊红扑扑的,眸光湿润柔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俏丽乖巧。
他们好像真的感情很好的样子。
张瑾侧颜清冷,瞳色平静,他坐在那儿,再弟弟眼里,依然还是一副稳重自持、值得信任的样子,他说出的任何话弟弟都会听。
张瑾抬眸,扫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虽然太阳还没有彻底落下去,但玩完回来肯定不早了,距离宫门下钥只有一个时辰了,且女帝现在不适合和阿奚的感情发展得那么深
他正要否定,少年紧接着又说: “我们会很快回来的,毕竟太晚了不方便七娘回家,阿兄也不用担心我们。&34;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张瑾皱了皱眉,依然还是想冷然拒绝。
——会令人上瘾的东西,尝尝味道就好,倘若食髓知味而不知节制,只会让人越发深陷漩涡。他是在对阿奚好。无需置疑。
是公事公办的“不能”,而非“不愿意”。
不管显得是不是像有私心,他自己明白就好,张瑾闭了闭目,摒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平静道: &34;眼下京城动乱,今日有人在被抄家,城内外皆是禁军把守,不适合出行。&34;
&34;原来是这样。&34;
原以为弟弟应该会很沮丧,但他却出乎意料地不介意,扭头对身边的姑娘说: “我还想带你骑马狩猎,看来只能下次了,那我们去院子里,我舞剑射箭给你看。&34;
他们之间的相处
很随意,好像骑马狩猎是临时起意的,如果不行,那就舞剑射箭吧,想做什么都可以,毕竟他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可以做呢,年年月月,朝朝暮暮,都做不完。
很简单,也很纯粹。
只是越是纯粹直白,越显得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不够坦荡。
张瑾无声笑了一下,笑意透着冷,又带着些说不上来的讽刺,他起身道: “我还有事要忙,你们自便。”说着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