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宫清幽寂静,宫令许屏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和宫人一起清扫落花。
那小将军踏入这里时,许屏正偏首指导一个小宫女如何做事。
正说着,见到霍凌来了,许屏又低声说了句什么,让那小宫女先退下了,连忙迎上前来,低声说:&34;殿下正在召见六尚局的大人,霍小将军先稍稍暂避。&34;
霍凌颔首,转身来到偏门处,微微侧身,目光透过隐蔽的树影,看到那里站着数个女官,面色肃穆,手中皆捧着册子之类的物什。
看服侍,主要是尚宫局的人。
君后掌管内宫,六局掌宫掖之政,每个月月末皆要来向中宫汇报事务,但眼下并未到月末,尚宫局前来,八成是为了近日女官考核之事。
今日,是第二轮女官考核的放榜之日。
第一名,正是霍凌的妹妹,霍元瑶。
瑶娘夺得第一,一大早便在家中兴奋地又跑又跳,霍凌见小妹如此兴奋,今日趁着薛将军不在来见君后,也是想来报喜。
霍凌静静等待,许屏陪他在这里等候,与他闲聊起来: &34;内侍省的邓大人先前来了一趟,霍将军来的路上没碰见她罢?。&34;
虽说邓漪是陛下的人,但被她撞见霍凌和君后来往密切,到底是不好。霍凌摇头,问: &34;邓大人来这里做什么?&34;
”自然是代陛下送东西。”
许屏笑叹道: “陛下念着君后,总是时不时差人送东西来,只可惜,她人不来,送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34;
霍凌抿了抿唇,眸子微黯, &34;陛下今日应该很忙……&34;之所以话里有“应该”二字,是因为霍凌近日已经不在御前了。
这小将军本该贴身护卫女帝,但打从上次他掀翻酒杯之后,就被薛兆认为“御前失仪,目无尊卑”,而调远了些守着。
现在他只能在陛下上下朝的时候看见她,其余时间连陛下的影子都见不着。都怪他冲动。没能保护陛下。
现在更是连见到陛下的机会都没有了,陛下没有召他回去,或许也是觉得他不够沉稳聪慧吧。
关于那夜发生的事,所有人都讳莫如深,除了张相、君后、长宁公主等位高权重者,也仅仅只有天子身边贴身侍奉的内官
邓漪、秋月等知道实情。
霍凌那日跪在外面,本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许是见他一直魂不守舍,赵玉珩便直接召他来,亲口告诉了他。
赵玉珩当时并未直言,只说: “以嘉乐公主驸马王铮之死为信号,如今王家覆灭,便是那夜招致的后果。&34;
而能让一个百年世家大族荡平三族,一定是欺君大罪。霍凌跪坐在地上,低声问: “陛下现在……还好吗?”
“她还好。”
&34;现在都解决了吗?&34;“嗯。”
&34;臣阻止陛下饮酒的时候,陛下是不是………看出了端倪?&34;
这少年终于转过弯来,领悟了一点门道,赵玉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轻轻“嗯”了一声。少年仰头望着君后, &34;可那日张大人也去了,为什么陛下会见张大人?&34;
他对党争知道不多,但知道张大人和君后并非是一路人,且张大人是可能伤害陛下的。他劝陛下不要饮酒,陛下不答应,张大人可能会伤害陛下,但陛下却见了。
“想不通吗?”
霍凌摇头。他心底微微一动,隐隐又有点悟出来什么。
赵玉珩侧对着他,微微颔首,轻声道: “因为陛下深知,身在其位,逃得过这次,也还会有下次,唯有彻底铲除罪魁祸首,才能永绝后患。避酒只是下下策,上策便是与张瑾联手灭王家。&34;
霍凌抿了抿唇。
“臣明白了。”
少年低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起,抿唇道: &34;臣位卑无权,所尽绵薄之力,在陛下眼里却什么都不是。&34;
赵玉珩笑了笑,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句: &34;你还小,来日方长。&34;
霍凌望着君后的背影,沉默不语,慢慢地咬紧了牙根。
上次因输给了那侠客,他沮丧了很多日,现在想来,当真是愚蠢。这一次他不会再这样消沉了。
仅仅过了一夜,这小将军便很快振作起来,好好地巡逻宫殿四周。
&34;刘尚宫走了。&34;
许屏见那边的人走了,笑了笑,让开身子, &34;走罢。&34;霍凌抬脚进去。
他同君后说了这件事,赵玉珩正好听司簿汇报完名册,对此事并不意外,淡哂一声, &34;她也算得偿所愿,阿屏,把我那一副晴日帖拿来。&34;
霍元瑶早就惦记赵表兄那晴日帖很久了,这回权贺喜了,许屏把东西拿来,放在霍凌右手边的案前,笑道: &34;霍小娘子一向聪慧,这进了宫以后,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崭露头角。&34;
霍凌说: &34;许宫令不知家妹脾气,以她的性子,不惹事就很好了。&34;他倒是有点怕瑶娘进宫了以后和人打架。谁知许屏却笑道:“略有耳闻。”那可不是善茬。
若说霍凌平时沉默寡言,他的妹妹霍元瑶则全然相反,个性那是泼辣刁钻到了极点,打小就令人头疼。
打小就喜欢爬树打架,别人惹了她就一定要惹回去,半点亏都吃不得,打不过就挠头发,头发抓不到就用牙咬,门牙磕坏了都不肯松口,像个不服输的小狼崽。
也是因为她这种性子,世家出身的女子多半嫌弃她,不爱与霍元瑶一块玩儿,霍元瑶也不稀罕她们,自己跑出去结交一堆来自五湖四海的“知己”。
她还时常语出惊人。
譬如她十四岁的时候,就曾言辞凿凿地说: “如果换我来当这个京兆尹,这京城治安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然后被一干人等嘲笑,说小丫头毛都还没长齐,就知道白日做梦了。
谁敢嘲笑她,她就要当场嘲笑回去。
要是当场没骂嬴,写文章也要把那群人再教训一遍,骂得他们面子挂不住,没法做人。不过莽撞归莽撞,瑶娘向来心善,时常救济乞丐,去城外搭设粥棚。
她最仰慕的人是长宁公主。所以长宁公主与沐阳郡公主张选拔女官,她是第一个报名的。
霍凌在宫中任职,时常见来往的内官与宫人,她们仪态高雅、举止从容、进退得体,一举一动都仿佛是经过最严苛的教导而养成,便是站在那儿,也端庄好看得如画中的人。
如果瑶娘进宫,和她们一样…
霍凌:&34;……&34;
他想象不出来。
他真怕瑶娘进宫之后,会干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还给陛下和君后添麻烦。霍凌说: “若瑶娘在宫中惹出事端,还望殿下多担待一二。”赵玉珩: “那孩子聪颖机敏,可比你圆滑。”
霍凌: &34;……&34;
霍凌噎了一下,半晌才抬眸望着男人,说: “殿下,臣可能………不适合待在宫中。”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好像除了这一身武艺以及从小看的兵书,便也没有其他了。他想,如果他真的想要变强,或许应该去试试更多的机会。
今日清晨,孙元熙应召入宫参加朝会指认王家,前一天还来他家中蹭了杯茶,还跟他说有点紧张。
不过孙元熙一边说紧张,一边又很兴奋地说: “我在工部干了这么久,总算是能做出一点有用的事来了!若这次能一举扳倒那个王家,我也不负陛下的栽培了。&34;
&34;说来,我这次之所以能立功,还多亏陛下把我安插在了工部的屯田司。&34;
孙元熙说得口渴,将手中的茶一干而净,又滔滔不绝道: “我家中三代务农,就出了我这么一个读书人,我那些同僚出身都比我好,却都不如我了解这些田地之事,所以这次我才能抢到机会。&34;
霍凌当时很羡慕。
他想,连先前迷茫的孙元熙也有了方向,他也该做出些决定了。
&34;表兄。&34;
少年抬眼,这一次没有使用敬称,而是用从小唤的称呼,认真地说: “我想从军。”
姜青姝是临时离开张府的。
当时,她正托腮靠着坐在院子里石桌,看着薛兆和阿奚切磋箭术。薛兆自诩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但阿奚三箭齐发,依然技高一筹。比试了五六个来回,薛兆当先认输, &34;不比了不比了,还是你技高一筹,我认输了!&34;
真是绝了。薛兆还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
今天一回都没赢过,还是在陛下跟前,再这么比下去,他这个大将军的位置都要直接输给他了。
张瑜懒洋洋掂着弓箭,表情倒是没什么得意,还有点失望和不尽兴, &34;这就不比了吗?我还会五箭齐发呢。
薛兆:&34;……&34;
他懂了,他就是这小子在陛下跟前显摆的工具人。
薛兆心里直叹气,算了,他跟这种天才较个什么劲,不是他太菜了,是张相把这弟弟养得太变态了。
改天他非得把这小子拐到军中和其他人切磋试试,让他那些个武将同僚全被他杀杀威风。
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被虐。
姜青姝托腮瞧着,把面前的瓷杯往前推了推, &34;阿奚,渴了吗?&34;
&34;不…渴了!&34;
张瑜正要说自己不渴也不累,一看是七娘亲自倒茶,硬生生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飞快地放下弓箭蹿到她跟前坐下,乖乖喝水。
少年五官深邃,喝水时额发垂落,衬得五官愈发俊挺漂亮。
姜青姝支着额角,认真瞧着,心血来潮地摸摸他的脑袋,少年一滞,抬眼望着她,也学着她,摸摸她的脑袋。
她的头发都要被揉乱了,咯咯笑着去躲。
张瑜触摸到她柔软的发,只觉掌心也痒痒的,下意识蜷起指尖,企图捉住那丝残留的触感,少女伸手扶了扶脑袋上的发钗,噘嘴不满道:“你都弄歪了。”
“那我帮你弄好。”
张瑜立刻站起来,绕到她身后。她把发钗抽出,交给他,指着脑袋的一处, &34;这儿。&34;
少年低垂着眼睫,左手抚上她的发髻,小心翼翼地把钗子对准,往里推。
才推了一截,她就吃痛地抽气了一声: &34;疼。&34;扯到头发了。张瑜立刻往外抽,小声说: &34;对不起。&34;
&34;没关系。&34;
&34;我会轻点的。&34;
“好。”
能把剑玩出来花来的少年,此刻笨拙地捏着一只钗子,紧张得呼吸都要停了,一点点往里推,生怕弄疼她。
少女安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腿上,绞着衣带等候。
就在此时,周管家快步而来,低声在薛兆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薛兆面色一肃,悄悄上前一步。他对姜青姝比了个手势。
——有事发生。
他们
事先约好,如若有涉及军政大事需要她立刻回宫,便以手势提醒。姜青姝眸色微暗,突然说: “阿奚,现在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少年还没来得及给她插好钗子,闻言怔住, &34;什么。&34;
她已经站了起来,回身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发钗,抿唇一笑道: “那就罚你先学学怎么给女孩子戴发钗,下次再来给我戴。&34;
他紧紧捏着手中的发钗,抿唇不吭声,只是望着她。
&34;那我送你……出府门。&34;
&34;好。&34;
姜青姝和张瑜一起走出去,少年孤零零地站在门外,看着少女走上了马车,放下帘子时还在冲自己挥手。
随后帘子一落。彻底隔绝了少年依依不舍的目光。
姜青姝笑容微敛,提裙坐好,偏首看向车内早已等候的张瑾。
“什么事。”
张瑾道:“西北传来军报,漠北举兵大军叩关,守将隗通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