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后?
姜青姝闻得此言,蓦然一怔,低眼看着她,沉声问道:“他怎么了?”
霍元瑶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音断断续续:“他……他为了引谢安韫提前动手,果然不惜牺牲自己……臣听陛下的,换了药,本来拦住了,可臣没想到……他手上竟然还有毒药……”
姜青姝面色骤变。
他竟然……
竟然真的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眼皮子狂跳不已,心中霎时好似堵了一口气,沉甸甸的。
霍元瑶哭着哀求:“求陛下快点过去……臣好怕……好怕殿下他……”
姜青姝闭目道:“好,朕这就过去。”
原本她想过去跟阿奚说说话,免得他太过难过,此时那树下的少年也听到这边的动静,抬眼朝她看过来。
两人的眼神隔空交汇。
他的目光在姜青姝和霍元瑶身上停留片刻,乌黑的眸子被树影笼罩着,顿时满是黯然,却迟迟没动,似乎是在看她过不过来。
姜青姝咬咬牙,转身而去。
张瑜顿时抿紧唇。
见她如此焦急地转身离开,少年黯然地抱紧怀里的剑,羽睫颤了颤,却还是下意识站直了,默不作声地追了过去。
他跟在她身后。
跟得很紧,好像生怕她把他丢了。
姜青姝脚步稍滞,却没有回头,他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只低声说:“我跟你一起。”
兄长不在,他在这里没有其他熟悉的人。
她去哪,他就去哪。
她心尖骤软,轻轻“嗯”了一声,又大步朝前而去。
一路上,她一直在疾声问霍元瑶情况。
“太医可在?”
“有……太医随时候着,秦太医也在,只是眼下这情况太严重……他们都有些束手无策……”
“君后现在如何?”
“殿下一直意识模糊,还吐了血……太医说……要是再这样下去,可能就真的凶多吉少……”
霍元瑶说着,不受控制地哽咽了一声。
她硬生生替赵玉珩挡了谢安韫的一剑,此刻脚步有些蹒跚,却还是强忍着疼往前走,双眼憋得通红,话还没说完,眼泪便掉个不停。
姜青姝见了,示意侍从将她扶下去。
然而,越见霍元瑶如此,她心里也越是乱糟糟一片。
她令自己冷静,不要慌,可短短几步路,却好像变得极为漫长,那些担忧在心里越撕扯越深,好不容易来到殿外,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在来来回回忙碌着,每个人的神情皆很慌张沉重。
秋月也在。
见她过来,她快步上前来行礼。
“陛下。”
“不必行礼,里面情况如何?”
她径直从秋月身边掠过,衣袍带起一股冷风,秋月连忙转身跟上,急急道:“殿下他中了毒,臣已经
让戚容看过,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那毒……只怕是陛下手里的那颗……”
也不必秋月再说。
姜青姝已经看到了赵玉珩,她猛地停了下来。
她怔怔地立在那儿l,目光穿过那群忙碌的人影,看见了静静躺在床榻上的男人。
他长发散开,侧颜苍白,好似被雪冰封,双眸紧紧闭着,无声无息。
毫无生气。
她四肢百骸流动的血液瞬间好似凝固一般,梗在心里,呆呆地看了很久,迟迟没有动。
然而她才看了一眼,便有人立刻将她拦住,挡住了她的视线。
“陛下止步。”
许屏的脸色也很是难看,强撑着拜道:“里面情况混乱,还请陛下先莫要进去,太医们都在全力施救,以免血光冲撞陛下。”
姜青姝冷声道:“让开!”
许屏站得极稳,不敢让。
然而小皇帝已经压抑不住心头急火,有些冲动起来了,直接要硬闯,许屏连连后退,见实在拦不住,便急急道:“这也是殿下交代臣的事!”
“……什么?”
姜青姝脚步猛地一滞,回头盯着许屏,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许屏不敢直视女帝的眼睛,双眸望着地面,嗓音越发低,“君后意识还在时,亲口吩咐臣……如果陛下中途赶来,就让臣一定要拦住陛下,殿下一向不喜欢狼狈,更不想被陛下看到他如今的样子……”
因为他知道,她看见会难过。
他不希望她看到他为了她落得如何凄惨,既是他自己的选择,何至于再折磨生者,令她看到那一幕,或许她会很久很久都无法摆脱那段阴影。
所以,别让她进去。
赵玉珩意识尚在时,一字一句,对着许屏说了这话。
这是他的请求。
请她成全。
姜青姝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要求,彻彻底底地呆在了原地,正在忙碌的秦施看到她,连忙过来道:“陛下。”
他似乎想说什么,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满眼哀戚,似乎已经放弃了希望。
“陛下恕罪,老臣实在是医术有限……”
秦施这一回,是真的没辙了。
如果赵玉珩一直听他的话,肯愿意好好养病,那么他还可以一直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秦施本以为不会再出乱子了,毕竟,他并非看不出君后如今的求生之意。
谁知道,谢安韫突然下手谋害他。
秦施一思及此,便恼恨痛惜,恨不得活生生掐死谢安韫,可这也换不回君后安然无恙。
除了知道内情之人,所有人都以为,是谢安韫谋害他。
姜青姝心里却最清楚真相是什么。
她似是没站稳一般,往后踉跄了一步,伸手扶着墙壁,攥着门框的手不断地用力,沉默许久,又近乎不甘心般地问:“他还能坚持多久。”
“臣还在竭力用药引产,只是陛下一直昏迷不醒,这实在是不好下手,臣现在也不能保证皇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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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施顿时哑口无言,他也是头一次听到皇帝当面斩钉截铁地说,她不要这个孩子,只要保君后。
自古帝王,大多更重血脉。
秦施内心五味杂陈,感动于帝后深情,却也着实没有办法,只好抬起双手,对着她倾身拜了拜。
“臣现在只能尽力用药拖延时间,至于其他,请陛下,恕老臣无能……”
姜青姝的双手不断地攥紧,沉默不语。
说罢,秦施叹了口气,转身回去继续忙碌了,
只留下姜青姝独自站在原地。
她看着忙碌的众人,真想进去看看,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或是唤一唤三郎,或许他听到她的声音,就可以醒过来了,可一想到许屏的话,终究还是心生犹豫。
她的身后,秋月已经小跑着追上来,看着陛下紧绷又黯然的侧颜,轻轻唤了声“陛下”。
她闭了闭眼,“跟朕过来。”
她拂袖转身出去,秋月跟随她来到殿外的一棵树下,她问道:“你说那毒药是朕手中那颗,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秋月见四周无人,这才上前一步,悄声道:“那药是戚容所制,戚容最为了解,臣听她这么说时,也极为惊讶,但臣只敢等陛下来了再说,不敢声张一句。”
“立刻叫戚容过来。”
“是。”
片刻后,戚容被秋月叫过来,不等女帝亲自发问,就直接道:“回陛下,臣为君后诊过脉,几乎可以笃定,这药就是臣给陛下的那颗,臣随师父日夜修习医术,此用药手法除了师父,几乎寻不出第二人,断不可能是巧合。”
那颗药明明应该好好地放在殿中,那么,又是谁做的?
姜青姝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名字。
王璟言。
她身边的所有人,除了他爱情高忠诚低以外,其他人的忠诚度早已被她刷到了九十以上,不可能违背她做这些事。
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他也已经死了,也是为她而死。
姜青姝一直都知道,王璟言和赵玉珩之间有过一些暗中交流,彼时她猜到或许他们要联手对付谢家,便故意装傻,实际上推波助澜、冷眼旁观。
可若是……王璟言把她藏起来的毒药给了赵玉珩……
那么,赵玉珩早就知道那药的存在,早就知道她动过害他的心思,也知道,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信任他和赵家。
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
若是换了别人,知道这件事后,第一反应难道不是生气吗?难道不应该失望难过吗?为什么他不这样?
明知她不够爱他,他为什么还要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姜青姝想不明白。
可隐隐的,她又在潜意识中知道答案,赵玉珩对她似乎总
()有着无限的包容,他若当真会因为这些事怪她,早在当初她设计张瑾与她发生那一夜之时,他就会出言苛责了。
但他从来没有。
那一夜,他虽难过,却也只是在外面静静地守了她一夜,帮她料理完所有后续之事。
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总是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他也从来不会嫌麻烦。
姜青姝仰头望了望天,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但身为帝王,终究不会再臣子跟前表现得情绪失控,她平复许久,竭力定了定神,再次看向戚容,嗓音有些哑,“你说,这毒药配方是你跟随娄大夫所学所得,那他能不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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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娄平尚在京城。
姜青姝闭目道:“朕记得,他还欠朕一个承诺,去把他带来,用最快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
秋月闻言,轻轻唤了声,“陛下……”
其实,若是为女帝打算的话,秋月深知君后的做法没有错,若是此番君后和皇嗣都没了,才当是解决了女帝的一大难题。
如今谢党没了,赵氏一族又少了一大制衡势力,单单没了皇嗣,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毕竟,前朝与后宫相关联,赵玉珩身为中宫,满朝文武皆看得到女帝对他的情深义重,他在世一日,或许女帝会因为他而不忍为难赵家。
假以时日,就会彻底失控。
秋月很钦佩君后对陛下的情义,可她依然自私地希望,陛下如今还能继续狠狠心。
可君后为了她做了这么多,殚精竭力,毫不保留,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舍弃,这世上又有几人,可以为了别人做到这个地步?如今才十八岁的小皇帝,如若这般年纪就已经能做到如此铁石心肠、漠视一切,那她也不会成为一个仁慈温柔的明君了。
秋月想劝,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姜青姝要派最快的人和马去京城,正不知应该指派谁去,一直跟在她沉默不语的少年,终于出声道:“让我去吧。”
姜青姝回头,惊讶地看着他。
少年扬唇朝她笑了笑,乌眸带着稍许黯然,上前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她有些泛湿的眼尾,柔声说:“别难过,别着急,我替你去。”
“阿奚……”
他认真地说:“兄长送我的马,日行千里,跑起来是最快的,我可以替你做到。”
张瑜固然也吃醋难过,可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就是不想看到七娘焦急难过,何况是活生生的命。
即便她难过是为了别人。
但七娘就是七娘,她依然是他最喜欢的人,不是因为一件事就可以突然不喜欢的,这期间或许有诸多令他难过的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向她问个清楚,可她一伤心,他就又舍不得计较了。
也罢。
少年温柔地抚着她的眼角,不顾周围二人的目光,微微倾身,在她眼尾落下一吻。
她睫毛倏地一颤,伸手拉紧他的袖子,想说什么,却又全然哽住。
“你真的不必这样……”
少年努力扬唇,露出一抹明灿的笑来,笑容一如既往地明亮炽烈,漂亮得令人挪不开眼。
他安慰般地摸了摸她的头。
“放心交给我吧,等我回来。”
于是,这少年又再一次骑上了马,明明与叛军厮杀、赶来南苑已让他精疲力尽,他却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再次为她奔波,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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