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因为张司空和天子彻夜长谈,负责内庭燕亵之事的彤史女官被生生堵在了殿外大半宿,她们茫然地面面相觑,守在殿外的内官们不动声色。
没有人敢主动进去催促天子,为了侍寝之事打断国政大事,无人敢承担后果。
于是,又躲过了一日。
她把他这当成了避难之地,甚至舍不得他走,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依赖,张瑾看破不说破,却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种隐秘的满足感。
只是。
这样躲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是他亲手将她推到这个境地,在她不愿意纳新人的时候,他并没有阻止,不是吗?
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逃避也无济于事,姜青姝若一直不去后宫,前朝的大臣们也会生出一些想法来,所以,她不准备再躲了。
今晚便去吧。
只是从天亮捱到天亮,她竟有一种等待处刑的煎熬。
她看了一下实时,看看这几天后宫在干什么。
【贵君赵澄坚信女帝会首先来自己的景合宫,却迟迟没有等到女帝翻牌子,苦等到了半夜。】
【贵君赵澄暗中派人去紫宸殿外打听消息,顺便拉拢御前内官。】
【内给事邓昌婉拒了来自贵君的礼物,只说女帝是政务繁忙,等有空自会来后宫。】
【竹君崔弈召集侍奉的宫人,一一敲打,并向他们打听宫中的规矩、女帝的喜好,着重询问了女帝和先君后赵玉珩的往事。】
【竹君崔弈恩赏了东宁宫全体宫人,东宁宫上下对他皆有了好印象。】
【兰君燕荀千里迢迢来了京城,颇为思念亲人,写了几封家书想寻机送出宫。】
【侍衣灼钰坐在眙宜宫刨雪玩,眙宜宫的宫人都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居然被分来伺候这个傻子。】
【竹君崔弈在御花园抚琴,却正好碰见闲逛的贵君赵澄,二人因为家族立场不同,很快不欢而散。】
【贵君赵澄碰见了梅君荣谊,给了其下马威,容谊表面恭顺,实则内心不屑一顾。】
【侍君卢永言审时度势后,主动去向贵君赵澄请安,言语之间暗示想要投靠赵澄。】
……
姜青姝挑了一下眉。
还真是精彩啊。
早期就是这样的,表面和谐,实际上已经有了看不见的硝烟,等到了后期,他们就会下毒陷害栽赃全部来一遍,到那时,就是大型撕逼现场了。
单看实时,这些人出身不一般,也各有各的手段,并不是纯花瓶。
只有灼钰这个小傻子画风格外清奇……
刨雪玩?
他是小狗转世吗?
姜青姝有点儿想笑,若非第一个临幸的人势必会成为全宫的靶子,她倒是想先翻小傻子的牌子,毕竟小傻子什么都不懂,相处起来一定很轻松。
姜青姝捱到天黑,刚用完晚膳,长宁公主忽然来了。
长宁公主金钗华服,
明丽秀美的容颜映着凤尾步摇,
宛若蒙上一层春水,姿态端得秀丽端庄,远远的,邓漪见了她,快步上前施礼:“长公主殿下。”
长宁莞尔道:“本宫是来为陛下分忧的,凡请通传。”
分忧?
邓漪立刻进去禀报,片刻后,长宁拖着绣满金纹的华美裙幅,徐徐入了殿。
长宁知道这皇妹经人事的次数不多,虽说先君后怀了孕,但那是被逼的,她这皇妹,明显对男女之事比较慎重,不轻易跨过那条界限。
长宁早就从她和赵玉珩的相处上看出来了。
赵玉珩和她成婚四年,虽然彤史记录每个月一次按时打卡,可第四年才有孕,显然前面那么多次都是有鬼。
哪怕喜欢如张瑜,也仅仅侍寝那么几次,并没有日日贪图鱼水之欢。
所以,陛下这么抗拒后宫,大概是有点迈不出去这个坎儿。
长宁自是喜闻乐见,她更想让灼钰得宠。
“臣家中的驸马,长相一般才华一般,也就个性老实本分,实在无趣。臣当初便是怎么看都不喜欢,奈何母皇亲自赐婚,无法抗命。”
长宁与天子聊起了往事,说着说着,忽然促狭道:“陛下猜猜看,臣成婚那夜是怎么熬过去的?”
姜青姝:“……”
这个不好猜吧。
她微笑道:“阿姊何必卖关子。”
长宁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方盒,轻轻打开,露出里面的一颗黑色药丸。
“这是?”
长宁低声道:“此药溶于水后无色无味,可令人神智迷乱,产生虚假之象,真真假假,难以辨明,可助陛下一臂之力。”
-
酉时。
中书省衙署,一盏孤灯静静地燃在案前,将男人的身影投落窗棂上。
张瑾刚将手中的狼毫搁回笔架山,整理好文书,便听到同样在收拾案卷的中书舍人笑道:“大人今日这么早就忙完了,这个时辰下值,正好赶在宫门下钥前。”
近来天黑得早,才酉时,外面已是灰蒙蒙一片。
自先帝时,因受帝王倚重、又是宠臣,中书门下等内衙官员不得留宿宫中,但唯独张瑾时常被天子特许留在宫中过夜,甚至时常半夜宣召,秘密议政。
先帝驭下之术极为高明,令高位者有名无权,低位者有权无名,如此,高位者才能乖乖听话,低位者便成了世人常说鹰犬爪牙,这类人没有上得了台面的官职,有实权却师出无名,随时就可以被他们的主子剥夺一切。
张瑾就是后者。
他很早就开始做宰相该做的事,但最高也只能做到尚书仆射。
本朝尚书次于中书门下二省,未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都称不上拜相。
不过,这只鹰犬在先帝驾崩后,就立刻给自己封了相位,摆脱了这些桎梏,而他可以在宫中过夜的惯例依然保留着,成了他一人的特权。
那舍
人见他这么早忙完,便笑着调侃了一句,以为他今夜不留宫中了。
张瑾却神色淡淡,并没有回应。
他在想着其他。
小皇帝现在还没派人来叫他。
他一边整理案卷,一边静静等着,片刻后,梁毫派人过来告知:“大人,陛下今夜翻了贵君的牌子。”
他皱眉,“是么。”
那人点了点头,“陛下此刻还在紫宸殿中更衣,就快摆驾去景合宫了。”
张瑾面色寒了一寸,抿唇不言。
他静静地伫立在那儿,过于冷清,令传话的那人垂首屏息、不敢言语,只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化为了一尊没有生命也没有温度的玉像,许久,才听到他冷漠的嗓音,“我去见陛下。”
说完,张瑾就朝外走去。
他随手拿了一个文书,姑且当做借口,要以什么话题来拖延时间,对他这般理智聪慧之人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但晚了一步。
张瑾来到殿外时,就看到殿外的邓昌急急忙忙走下台阶,迎了上来,对他道:“司空大人,陛下此刻不在,还请您改日再来吧。”
她已经走了。
张瑾袖中的手猛地一攥,神色更冷。
邓昌小心地说着,没敢抬头直视张司空的眼睛,不知为何,总感觉到一股异常胆战心惊的压迫感,眼前人通身气质已冷冽到了极点。
【司空张瑾听闻女帝翻了贵君的牌子,内心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决定亲自去阻拦,但晚了一步。】
姜青姝端坐在御撵上,看到这条实时,倒是讽刺地笑了一声。
他张瑾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可这又怎么样?他党羽遍布朝野,他的党羽也送了人进她后宫,当初安排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么一天吗?
她抬眼。
景合宫就在眼前。
远远的,几个宫人已经提着宫灯恭敬地等候,见天子真的来了,纷纷露出惊喜又有些惶恐的神色,齐刷刷地跪地行礼。
夜风徐徐拂起华盖流苏,姜青姝下了御撵,负手缓步踏入宫门。
“臣赵澄拜见陛下。”
不远处,赵澄跪下行礼,他着青碧色衣袍,弱冠的年纪,肤白若玉,双瞳澄澈,如一碧如洗的天空,长发未完全束起,而以一根发簪固定。
宽大衣衫随着夜风流动,其上暗纹若隐若现。
【姓名:赵澄,身份:贵君】
【年龄:20】
【武力:60】
【政略:54】
【军事:43】
【野心:73】
【声望:49】
【影响力:1423】
【忠诚:53】
【爱情:0】
【特质:无】
姜青姝停下,静静地打量他,属性尚可,长得不错,眼睛甚至还有些几分像赵玉珩,可见赵家选人是动了心思的。
就在他们对视的这一小会儿,赵澄的爱情悄悄涨了五点。
【贵君赵澄被女帝翻牌,终于见到了自己一辈子要侍奉的主君,竟发现她比想象中要好看端庄许多,一想起今夜要侍寝,不由得有些忐忑又期待,爱情+5。】
她微微一笑道:“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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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澄起身。
姜青姝率先走进屋子里,边走边淡淡道:“赵氏满门皆为朕所依仗的忠诚良将,朕本来前几日便该来见贵君,但因政务繁忙深夜方休,便作罢,冷落了贵君数日。”
赵澄紧紧跟上,望着少女玄衣广袖的背影,淡笑道:“陛下说的哪里话,国事当然比臣更重要,臣既然进了宫,在臣的心里……陛下便是臣的夫人,夫妻之间岂有怨怼之理?今日能看到陛下便已经知足了。”
夫妻?
她可不是和什么人都是夫妻。
她眉梢微挑,无声露出一抹讽笑,悠悠转身,笑容又变得温柔和善极了,“贵君能这么想,朕真是令朕欣慰。”
宫室内布置华美,烛火幽幽,照着琉璃玉瓷等,迤逦开一片华彩。她在一只纯白邢窑瓷器前停下,一双柳叶眉下的面庞笑意淡淡,明丽得连价值连城的白瓷都压不住。
【赵澄爱情+5】
“陛下谬赞,这是臣的本分。”赵澄眼睫落了落,错开望着她的目光,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着,心跳愈快。
他原先还有些排斥入宫,今日终于有些明白,为何他那性子冷淡清傲的先君后堂兄,会如此钟情这位陛下。
入宫之前,叔父便告诫他,要收敛平时的气性,尽量在女帝跟前保持温和谦逊,更要温柔。
因为先君后是这样的人。
陛下喜欢这样的。
赵澄深吸一口气,露出一抹清淡又不失好看的笑来,说道:“陛下……臣来服饰您歇息吧……”
男人通常不知道什么是害羞,何况是出身将军府的赵澄,见到如斯佳人,目光更加热切,但又被她疏离矜持的气质、和这宫闱的规矩礼法所慑,才始终不曾太放肆。
“贵君的嗓子怎么有几分沙哑?”
赵澄一怔,“是、是么?”
他自己毫无所觉,她却一本正经地说:“是啊,许是这几日天寒地冻,贵君受了凉罢。”
她走到桌边,用手指碰着瓷壶试了试温度,确定是温热的,便不疾不缓地倒了一杯水,手腕轻轻一动,便借死角将藏着的药丸丢入水里。
遇水即融。
她将茶水递给赵澄,赵澄眼睛微微瞪大,受宠若惊般地接过这杯水,听到她说:“先润润嗓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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