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洪州回来,苏幼筠带回了不少货物。过了河中府,她便与苏成分开,由苏成带着一半的货物回了京师,而她自己则跟荃叔带着另一半的货物去了江宁,想赶在过年前把生意安排妥当后好回扬州过年。
这次苏幼筠带回来的货物中有不少珍稀的草药,想着之前墨竹总说医馆如今经营艰难,买到的药材良莠不齐,便打算挑一些好的送过去给她。
到了江宁的第二日,苏幼筠便带着一车的药材到了墨家医馆。
如今正值冬季,每到这时节,医馆里往往人满为患,可她一进门却见医馆里极是冷清,只有三两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在那看病。而瞧病的郎中也只有墨竹一人,外加一个拿药的小药童。
苏幼筠心下有些奇怪,上次她离开江宁时医馆里除了墨竹还有两个大夫和三四个伙计呢,这才过去不到四个月,怎么都不见了踪影?
见墨竹一边听对面的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病情,一边认真地写着方子,苏幼筠也没上前打扰,而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不多一会儿,那小药童倒是先注意到了苏幼筠,忙上前来招呼。听到响动的墨竹这才抬头,见来的是苏幼筠,脸上顿时浮现出惊喜之色。
苏幼筠看了看排着队的两个妇人,给墨竹比了个手势,自己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安静地等了起来。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墨竹便给那几个妇人瞧好了病,见不再有新的病人,就吩咐小童关了铺门,想着招呼苏幼筠到后院来喝茶。苏幼筠忙拉住她,高声唤着外面等候多时的小厮将车上的药材卸到店里。
墨竹看着抬进来的四筐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药材,一脸错愕地看着苏幼筠:“幼筠妹妹这是做什么?这些药材是哪来的?”
“墨竹姐姐先别多问,来帮忙看看这些药材成色如何?”苏幼筠笑着拉着墨竹来到一筐药材前,捻起一些放在墨竹手中。
墨竹只以为是苏幼筠想让她帮着辨认药材,便仔细瞧了瞧手中的药材,再放到鼻尖问了问,又略微尝了一点点,点了点头笑说:“这大黄实在是不错,这种品相的大黄在江宁可不多见,妹妹是打哪弄来这么多的?”
“之前不是跟姐姐说过我要押批货去洪州那边吗?这些草药都是从那买得来的。”
说罢她又拿起另一筐里的药材递到墨竹面前:“这还有当归,那边还有枸杞和红花,都是从那边收得来的。”
墨竹自小抱着草药长大,这么多上好的药材堆在她面前可要比一箱箱金银首饰堆在她面前更让她热血沸腾。她忍不住上前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兴奋得像个孩子。
看了一会,墨竹似是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草药,转头看向苏幼筠,有些踟蹰地问道:“不知这些草药幼筠妹妹是如何打算的?方不方便卖我一些?”
苏幼筠忍着笑,想逗一逗墨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故作思考状。
见苏幼筠好似有些为难,墨竹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但是她还是笑着说:“妹妹若有其他打算便只当我是开玩笑罢了,莫要因此为难。”
见墨竹认真了,苏幼筠扑哧一声笑出来,也不再戏弄下去:“姐姐想什么呢,这些草药都送到你医馆里了,哪还有带回去的道理。我与姐姐相交许久,还没送过什么礼物。这次我出门回来,想着姐姐不是爱那珠宝首饰之人,便带了这些草药给姐姐当作礼物,还请姐姐莫要推辞。”
苏幼筠知道墨竹也是个极有气节之人,所以她并不会说自己其实是想帮衬她一二。
“那可怎么行,我也并未送妹妹什么礼物啊,况且这么多草药也太贵重了。”墨竹慌忙拒绝,这些草药难得,成色又都是上乘,价格自然不菲,对于墨竹这种小药馆里长大的人来说着实贵重了些。
见墨竹推辞,苏幼筠佯装不高兴地说道:“墨竹姐姐这是不想跟我当朋友吗?我姐姐和小侄女的命都是墨姐姐救的,区区一些草药难道还要与我推辞吗?那以后有事我还怎么好意思来麻烦墨姐姐?”
墨竹知道苏幼筠这是有意想帮衬自己,想到最近医馆一波接一波的出事,已经被人挤兑得快开不下去了。只得无奈叹了口气,接受了苏幼筠的好意:“幼筠妹妹既这么说,那我就不再推辞了,就谢过妹妹的好意了。”
见墨竹神情有些落寞,想到今日医馆那冷清的样子,苏幼筠忍不住问道:“姐姐最近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我瞧着这医馆里的郎中怎的都不见了?”
“唉!这事说来话长。”墨竹叹了口气,拉着苏幼筠找了张桌子坐下:“我本就不是个会经营的,这些年医馆到我手里也是越发艰难。前些日子隔壁街新开了家医馆,据说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太医家开的,这本也没什么。可没几日我这的几个郎中就都纷纷跟我请辞了,我觉着不对,一问才知道他们都去了那新开的医馆。现如今就我一个女人坐镇医馆,好些病人为了避嫌也不愿再来了。”
苏幼筠知道这世道若是没有背景,想做点生意真心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个孤女。即便有着一手不逊于男人的好医术又如何,光是世俗的眼光都能压倒她。
她也想不到什么特别好的方法来帮忙,只得问道:“那墨竹姐姐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见苏幼筠一脸的担心,墨竹反倒笑着安慰道:“你也别这样看我,我自小跟着祖父研习医术和制药,手里也有着几张家传的方子,靠这些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罢,她又环视了一眼医馆,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眼中流露出一些不舍:“只可惜,这墨家的医馆怕是要败在我手里了。”
“墨竹姐姐别这么说,只要你在,这墨家医馆就在,你那一手的医术才是这医馆的根。”苏幼筠不忍看墨竹如此难过,忙安慰起来。
这时一旁洒扫完的小药童走过来,指着地上的几筐药材问道:“墨郎中,这些药材要不要入库?”
“要的,你弄好就回去歇着吧,我与梁妹妹说会话。”
见小童弯腰去搬药材,忙又补了一句:“这些都是好药材,入库时仔细着点,放坏了就可惜了。”
小童应声小心翼翼地搬着药材去了库房。
苏幼筠在一旁看着小童搬药材,忽地问道:“记得之前我们去马家村时,姐姐给出的那丸药很是稀奇,不知是不是姐姐祖上传下来的方子?”
墨竹轻笑了下,摆摆手:“那哪算得上什么稀奇玩意啊,也就是我平日无事鼓捣出来的,也就只是对咳嗽、气喘有点效用。妹妹怎地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我是想着,姐姐孤身一人支撑这个医馆太不容易了,若姐姐有制药的才能,为何不将这医馆改成成药铺子。你看那安宫牛黄丸,真真是千金难求,光着一味药就不只能养活多少铺子了。”
此话一出,墨竹微微沉默片刻,对此提议,她不是不动心。现在大多数人生病还是多买了草药回去煎服,这样不仅费时费力,那苦苦的药汁也着实难以下咽。而成药不仅携带方便,有些丸药还可加入蜂蜜制成蜜丸,也更适合孩童、女人服用。而且自己对制药也颇感兴趣,家中也藏有几本有关制药的古籍和方子。
但是,若是真是要改成药铺,她还是顾虑颇多。想到这里,她走到药柜那边,打开了角落的一个抽屉,从中取出几个小药瓶放到苏幼筠面前:“不瞒妹妹,其实我对这制药也是颇有心得,你看这些都是我平日制的几种。有治寒凝积食的,也有活血通气的,还有你上次见到的止咳平喘的,但是这些药制成丸药都比同样功效的草药所费药材更多,价钱上自然也要贵上许多。你看来我这瞧病的多是不太殷实的人家,普通的草药都不大舍得去用,更何况这丸药。况且这成药还有个问题,就是若没有郎中诊治,这些人不懂药理乱吃了去出了事可怎生是好。”
听了墨竹的话,苏幼筠也觉得是自己欠考虑了。她平日所见多是官宦富商之家,日常家中都会备着一些常用的成药,这些成药也都是给郎中看过的,所以自是都知道用法和对应之症的。
可墨竹这小医馆也没什么名气,若想将这里的成药打出名气,肯定要先挤进这江宁的富贵圈子。可自己现下也身份尴尬,而且这江宁也不像京师风气开放包容,这里的世家大族向来抱团排外,想要挤进去确实也不容易。
这时,她不由地想到了远在京师的家,悠悠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若是在京师就好了。”
她这话虽轻,却被墨竹听到了,“京师”二字在她的心上轻轻地撩拨了一下,让她不禁想到了那个清俊的脸庞。
两人各有各的心事,一时无话,只各自低头轻抿着茶水。直到那小药童归置好了药材后来向墨竹告辞才打断了这沉默。苏幼筠这才见天色不早了,也起身告辞打算回客栈去了。
回去的路上,马车缓缓地驶过李府大门口,苏幼筠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只见一抹柔和的夕阳打在朱红的大门上。可能接近年关,有人来送礼,门口停着两三辆马车,自有小厮在马车前侯着。
想到许久没有姐姐的消息,刚才与墨竹闲谈时也听她说有好几个月不曾去李府给大姐请平安脉了,也不知姐姐在李家过得可还好。
苏幼筠轻唤了一声驾车的荃叔:“荃叔,待会回去备些年礼以外祖的名义送去李府,打听一下姐姐的消息,若是方便,便约她出来一见。”
“是,二小姐。”荃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