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正打算进屋去看看,就见娅茹带了个胡子花白的老郎中从二门处进来。
“二小姐,这位是明州最善小儿科的陆郎中。”一进门娅茹就朗声介绍道。
苏幼筠听了心下稍安,朝陆郎中福了一福,急急引着人进了里屋。
陆郎中让乳娘将绿萝平放在床上,翻了翻她的眼皮和后颈,又细细把了脉。
一旁的苏宁筠看着心焦,忍不住问道:“郎中,我女儿怎么样了?”
陆郎中见惯了心急的家属,缓声道:“夫人莫要着急,待我仔细瞧瞧。”
苏宁筠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见女儿躺到床上似乎睡得极不踏实,小眉头一直皱在一起,小嘴向下瘪着。深怕她会惊醒,忙心疼地坐到床尾轻轻地拍了拍。
一旁等候的娅茹轻轻拉了拉苏幼筠的衣角:“二小姐,刚才我路上见着王嬷嬷了,我骑马带着郎中先一步回来,估摸着过会她也就到了。”
苏幼筠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郎中诊完脉,捋了捋胡子道:“这位小小姐应是风邪入体,待我开几副汤药。这几日多给她喝点温水,好好休息,莫要再吹了风,过个七八日也应好得差不多了。”
听着郎中的话,众人心下微松。
苏幼筠让娅茹跟着郎中去抓药,自己则坐到姐姐身边,见姐姐轻抚着绿萝的小脸,眼神空洞,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抓住姐姐另一只手道:“郎中都说绿萝没事,姐姐不要担心了。”
苏宁筠回头朝妹妹虚弱一笑:“我还真是没用,连孩子都看顾不好。事事还需要你为我操心,是姐姐拖累你了。”
苏幼筠抓着姐姐的手紧了紧:“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们是亲姐妹啊,本就应该互相帮衬的,更何况爹娘都没了,我现在只有你了啊!”
“是,我知道。只是那事情,我怕......”苏宁筠抬头看到妹妹晶亮的眼眸,忽地自嘲一笑,“也罢,亏得我还是姐姐呢。是我想多了,幼筠,你不用担心我。”
苏幼筠隐约能感觉到姐姐的忧虑,可是她不敢深想,怕自己再想下去支撑着的信念会忽然崩塌。她没有去追问什么,只是自欺欺人地想:自己日后一定能护好身边的所有人。
“姐姐,听说宁绣阁那边因为绣掌出了事,是怎么回事?”苏幼筠转开话题,问起宁绣阁的事来。
想到宁绣阁,苏宁筠不禁皱了皱眉,不同于另外一间瓷器铺子,这间宁绣阁可是倾注了她不少心血,从绣娘的挑选,布匹的采办,到与江宁富商、官绅家的夫人结交,她都是亲力亲为。这个绣掌也是她亲自招进绣坊,被寄予厚望的,如今出了这事,自己也脱不开干系。
“不知妹妹有没有听过秀云阁。我们宁绣阁这个绣掌就出自那里,这次报官带走她的也是秀云阁的东家。”
“秀云阁?是那个从苏州过来的,以苏绣起家的绣楼?”苏幼筠虽对江宁的绣楼不是太了解,但对江宁叫得上名号的铺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对,就是那个。幺娘,哦,也就是我们宁绣阁的绣掌,打小就被送进秀云阁学习绣艺。她在刺绣上极有天赋,被秀云阁的老夫人看中,收了她做弟子,但也与她签了一份长契。可惜这秀云阁的老夫人教了她不到一年就因病过世了。这本也没什么,幺娘依旧愿意按照长契上约定在秀云阁做活。又过了几年,随着幺娘的长大,不仅绣艺越发高明,人也出落得越来越漂亮,结果却被秀云阁的东家给盯上了。可这人的年纪都够做幺娘的爹了啊,而且他家里不仅有正经妻儿还有好几房姬妾,就这样还想纳幺娘做小,幺娘怎会愿意。”
说到这里,苏宁筠的神情也越发悲愤了起来,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这秀云阁的东家见幺娘不愿,就想用强将生米煮成熟饭,幺娘本就防着他,便想办法提前逃了出来。秀云阁的东家仗着有幺娘的身契,想强行将她带回去。幺娘想拿银子替自己赎了身,可她家里头一穷二白。又因着当年的长契,她这些年在秀云阁卖命的绣也挣不到几个钱,想靠自己赎身根本不可能。她求了好多家绣楼,有些人家虽然对她的绣艺感兴趣,可都不想得罪秀云阁。那时候我刚嫁到李家,正是风光的时候,而且正好我也想给宁绣阁组个绣坊,确实需要绣技高超的绣娘,便答应帮她赎身。那秀云阁的东家见我背后有李家撑腰,自然也不敢得罪,所以我便从秀云阁那儿买了幺娘的身契。”
苏幼筠沉默了半晌,想了想道:“看来这秀云阁现在是觉着宁绣阁如今失了李家这个靠山,想借机闹事了。”
苏宁筠眼神暗了暗,心中感叹自己当年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忘了外头的风雨。
她点了点头:“恐怕是知道我娘家出了事,又合离出了李家,他们便觉得我好欺负了。”
“对了,”苏宁筠似乎又想到什么,忙道:“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地来找麻烦,估摸着还跟我们绣坊新出的双面绣有关。”
双面绣是这几年新出来的刺绣技艺,就是在同一块底料上,在同一绣制过程中,绣出正反两面图像,轮廓完全一样,图案同样精美,都可供人仔细欣赏的绣品。
如今能出双面绣的绣坊屈指可数,所以但凡能出双面绣的绣坊在业内无不被人追捧,各家若是有会双面绣的绣娘都是要好好的供着藏着的。
苏宁筠打小便拜过名师习过绣艺,再加上幺娘的刺绣天赋,两人潜心研究了两年多才将这双面绣的技法琢磨出来。宁绣阁的双面绣一经面世,果然在江宁城内大受欢迎。
想到这个,苏宁筠有些焦虑:“现下宁绣阁能熟练绣出双面绣的也只有幺娘,便是我和她带的两个小徒弟都做不到如她绣得那般精美。若是他们把幺娘夺了去,且不说他们等于夺了我们双面绣的技艺,就说宁绣阁怕是很多已经定下的单子要出不了货了。宁绣阁的声誉......”
苏幼筠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这事确实对宁绣阁来说是致命的打击,若要解决此事,她还需要了解得更清楚一些,便问道:“姐姐,那秀云阁提告的罪状是什么?”
“掌柜的信中语焉不详,大概是说幺娘窃取了他们的双面绣技艺,还说我们宁绣阁以权压人。”苏宁筠边说边从袖子中拿出信递给苏幼筠。
苏幼筠粗粗看了几眼,气得将信纸揉成一团,怒道:“太不要脸了!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随了他们的意!”
她强迫自己冷静地想了想,又看了眼床上熟睡的绿萝,拉着姐姐出了里屋道:“这事我陪姐姐去一趟江宁,拖的时间久了就怕李家从中搞鬼,等到案子定了再行翻案就难了。至于绿萝这里,刚才陆郎中也说了绿萝无碍,我想留乳娘和两位嬷嬷在这照顾定能妥帖。明日一早我们两带着娅茹和蕊儿轻车简行先去江宁。绿萝这边,我把苏成留下,待孩子身体好了,再由他护送去与我们汇合。”
苏宁筠有些不舍地看了眼里屋,点了点头道:“也只有这样了。那我去准备一下,你今日早些休息。”
“好,”苏幼筠轻轻地拍了拍姐姐的肩膀,安慰道:“姐姐也莫要担心,事情总能解决的,绿萝这边嬷嬷们也定能照顾好她的。”
晚上等苏成回来,苏幼筠与他交代了一下这些天生意上的事,又把后面的安排交流了一下,简单地收拾了些东西,第二日一早与姐姐坐上了去江宁的船。